灶台里渐渐起了火,烟也就小了,一个人就足能支应。刘钦没出去,但也没再往里走,倚在门边看了一阵。村长婆娘又出来收拾屋,老村长留在厨房里问:“翟小弟,你要多少热水?多热?”
“这些就够了,”刘钦答:“摸着刚刚好不烫手就行。”
老村长殷勤地为他烧好了热水,递给他,问:“我给你送进屋去吧?”刘钦连道不用,知道他对自己客气,是因为翟广,而不是为了他,便自己接过来回到屋里。
回来时翟广还没睡,闻声转头向他瞧来一眼。刘钦知道这屋里墙板薄,刚才外面的动静他在屋里也能听见,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支使人费劲烧了热水是要洗脚,未免太让人瞧不起,想了一想,把热水放在一边,对翟广道:“你身上伤口还没处理过,好好擦一擦,免得更严重。”
翟广一时愣住,没想到他烧热水是为了自己,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刘钦没理会,拿了洗脸的布巾过来,趁着盆里水正干净,先自己褪去了衣服,在伤口边沿擦拭一番。
他先前中箭,虽然马上就将箭镞拔出,但伤口不算浅,这几天又没敷药,天气又热,看着已不大好了,其余几处鞭伤倒是只看着长得吓人,其实很浅,只堪堪擦破了皮。他忍痛擦拭干净,在热水里洗洗布巾,递给翟广,“你自己擦吧。”
八月的天气,正是热的时候,他便也不急着穿回上衣,赤着脊背,纤薄的肌肉显出隐约的轮廓,让屋里仅有的一盏油灯一照,荧荧的像是一尊玉像。
大官子侄,都是这样的么?翟广从他手里接过布巾,心里糊涂了一阵,只觉这东西有几分烫手。他打铁出身,从小就少不了和火打交道,就是伸手进火里抓东西的傻事,情急之下他也做过,可现在却被这块小玩意烫了下手,鸟啄一般,嗖嗖地疼了一下。
他把布巾放在腿上,急匆匆扒了衣服,手上多使了几分力,擦在伤口上,倒吸了一口气。那边,刘钦已晾干了身体,摸起衣服穿上了。
翟广背后也有伤,自己够不着,费劲试了几下,见刘钦在一旁没有搭手的意思,便道:“小弟,劳烦你帮我擦擦背。”
刘钦倒是也没拒绝,闻言当真上前来,给他把背上的伤口擦了擦。热水浸过的布巾碰在背上,翟广打了个哆嗦,倒不是因为疼,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攥成了拳头。他没转头,看着窗户外面问:“小弟,这么久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刘钦这次没装听不见,给他把后背擦干净,布巾扔在水里,想了想,认真答:“我的真名不方便直言相告,要是用随便一个名字糊弄你,你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但这样就没意思了。你是爽快人,我也不拿假的诓你。我小名雀儿奴,以后没人时,你叫我雀儿哥就是。”
他自恃身份,小名没对几个人说过,除去父母和少数几个人外,也不许别人这么叫自己,今日对翟广说出来,其实已足见心里对他有了几分郑重,不把他当寻常人看待。
翟广不知,但听他毕竟松了松口,也觉他出言磊落,并不怪罪他并不把真名相告,于是应了声,叫他道:“知道了,小雀儿。”
刘钦纠正,“是雀儿哥。”
翟广好笑,“你年纪这么小,该当叫我一声‘哥’才是,哪有我反过来叫你的道理?”
刘钦让他噎了一下。当着别人的面,他是太子,从来说什么是什么,别人哪问过什么道理?不过话说回来,倒也不是没有例外。
多少年前,他年纪还小,和陆宁远刚熟起来的时候,陆宁远听刘缵叫他小雀儿,就也怯生生地跟着叫。刘钦让父母和几个哥哥这么叫也就算了,从别人口中听见,老大不乐意,心想你算老几,就让陆宁远改口叫他“雀儿哥”。
陆宁远那时名叫陆讷,大多数时候也都讷讷的,但有时偏偏话多,这次就赶上话多的时候,听他说完,竟然反驳了一句,“我比你大上两岁的。”
刘钦上下扫他一眼,用一句“你没我高”,就堵了陆宁远的嘴。陆宁远性子又乖觉和柔,从不争强,果然下一次时就改了口。
刘钦在几个兄弟间排行最小,他随口说的称呼其实没有别人叫,那会儿听陆宁远一声声“雀儿哥”、“雀儿哥”地叫,别提有多心花怒放了。如今想占翟广便宜,却没占成,在心里暗暗骂他,自己是太子,让他叫一声雀儿哥怕是也抬举了他,但下一刻便想到了今天的事,那一点念头便沉甸甸落在地上。
他是太子,又怎样了?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他松了口,脱了鞋正要上床,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鸟叫,在夜里显得十分突兀,却也没太在意。正要挨上枕头时,翟广却霍然站起,跑到窗边侧耳听了一阵,随后努起嘴,也发出了几道类似的鸟叫声。
两边远远应和了一阵,翟广回身穿起衣服,“兄弟们找来了。小雀儿,你同我走一段么?”
刘钦有些事情还没弄明白,便不急着同他分开,却也不当即应下,反而笑了一笑,“我有官身。”意思是落在他的人手里,这些人未必对他客气。
翟广道:“你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了,倒也没说。“我跟他们打好招呼,没人能欺了你去。”
“那好。”刘钦站起来,也不婆妈。他当真好奇,上一世让朝廷头疼不已的那帮“流寇”,到底是什么样子?
第56章
刘钦跟着翟广辞别了村民,连夜出了村子,果然在村口便遇见了等候在外的一支人马,打着零零散散的火把,映照出一簇簇的人头。
刘钦身在军旅两年之久,耳濡目染之下毕竟学到不少,从前可能看不出来,这会儿虽然在黑夜当中,一打眼也就估计出人数当在五百上下。再仔细看时,许多人都负了伤,看来先前那一战当真让这伙人元气大伤。
可是等他和翟广走出村口的功夫,除去最前面几个亲信之外,身后的士兵只是略微往前挪了挪脚,没人出声喧哗,更没人胡乱跑上来,只拿眼睛看着他们两个,足见军纪尚好。
翟广走在前面,军阵前的几个亲信模样的人快步迎上来,其中一个把他抱住了,在他身上拍了好几下,“大哥,你没事就好!可急死我们了!”
翟广笑道:“怕什么!咱好比是染房铺里的捶布石,经了多少大棒槌!还能让老邹稀里糊涂就害了性命去?不过这次倒多亏了这小弟,不然我倒真是不好脱身。小弟,来,我带你认一认人。”
他转回身,招呼刘钦过来,然后就像过年时给家里晚辈介绍亲戚一样,一一介绍开来,“这个是景山,我的结拜兄弟,你叫他景二哥就行。”
交战时刘钦见他作战勇猛,就对他印象颇深,加之对景山这名字也不陌生,当着别人还曾冒充过他的手下,只是这会儿才把人和名字对上,闻言也不端着架子,乖顺叫道:“景二哥。”心里却想:我亲二哥死得早,十来岁便夭了,这么叫你,也不知折不折寿。
翟广十分高兴,又拉住另外一人,“这个是宋鸿羽,可是我们乡里这十来年出的唯一一个秀才,学问大着!他年纪比你大,你叫他老宋吧。”
刘钦微笑一下,对宋鸿羽拱了拱手。新科状元年年都要给他奉酒,一个考不上去的秀才,学问又大到哪去了?暗地里并不把他放在心上,面上却不显,没叫他“老宋”,叫了他声“宋大哥”。
他自来是能屈能伸,既然在夏营当中能对呼延震伏低做小,到了翟广营里,自然也守那所谓“道上”的规矩,知道自己年纪最小,又是初来乍到,对人便一团和气。
借着火把投下的光,宋鸿羽多瞧了他两眼,忽然认出他来,记得他是官兵的人,猛地神情一变,飞快寻思着:他明明是官兵,却要和我们同行,存着什么心?翟大哥认没认出他来?按说他也是个精细人,难道是将计就计,故作不知?
当下和颜悦色地应了刘钦,同他简单寒暄几句,等翟广一一介绍完毕,人马稍事休息便开拔后,找了个没人的时机,偷偷在翟广耳边问:“翟大哥,你知道你带进来的是什么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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