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远一定也和他一样,重活了一次,而且一定与刘缵、与崔孝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在自己死后,崔孝先做了什么,能让陆宁远恨得想要杀他不可?
以他对陆宁远的了解,能恼他至此的事情也不多。
也许是崔孝先主张同夏人议和,极力阻止陆宁远北伐,在某一次害得他功亏一篑?还是说两人后来在朝堂上有了什么争斗,崔孝先把陆宁远搞了下去,更甚至是搞死了他?
等等。他会在这里,是因为上一世时他已身死,那么陆宁远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他也死了不成?他死在什么时候?是战死了,还是死在其他什么人手里,又或者是活到七老八十然后老死了——嗯,这个倒不像。
还有就是,他见到刘缵,为什么是那样一个反应?
想到这里,刘钦神情微动,面色凝重起来。陆宁远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世他留在自己身边,究竟是什么目的。陆宁远与刘缵做了几十年的君臣,这一次竟会转来投他的门庭?难道他背叛刘缵了么?
他不觉着陆宁远是个背主之人。陆宁远性情沉贽,又言信行直,只要说过的话就不会更改,他对陆宁远的一切信任也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但陆宁远如果当真也是重生的,原本是刘缵的臣子,这一世又是真心投了自己麾下,那便说明他已背叛了刘缵。既然他能背叛刘缵,难道有朝一日就不会背叛他么?
而如果陆宁远到现在仍是对刘缵忠心耿耿,在他身边只是虚与委蛇,那自己岂不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柄?陆宁远留在他身边,到底是想要获得什么?他是要蛰伏多年,然后等时机成熟的那日,取了自己的什么东西,去向这一世还没有怎么看重于他的皇帝陛下纳投名状么?
刘钦仔细思索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
他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无非就是这条性命而已,陆宁远有许多机会可以杀他,只要杀了他,一切都会回到上辈子的轨迹,皇位也会毫无争议地落在刘缵头上。但陆宁远没有这么做,不仅没有,甚至还几次不惜性命地救他,任是他在这几天对陆宁远起疑之后心肠硬起好几回,但每每见到他那只几乎残废的右手,便又无可奈何地软下心来。
刚才他对陆宁远说信他,其实便是这个缘故,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但现在左思右想之后,答案还是没变,只是陆宁远背叛刘缵的原因,他必须要弄清楚。
也许陆宁远见到刘缵后失态如此,便是因为自知要背叛于他的缘故,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在他死后,他们君臣两个失和了么?
这个答案,恐怕不问陆宁远本人,是永远没法弄清楚的。
刘钦靠在床头,一串一串地思虑着,两手下意识地互相摩挲着手背。忽然,门口传来响动,朱孝在门外低声道:“殿下,江北有消息来,是红色的,殿下现在看么?”
刘钦猛一回神,答道:“送进来!”
他离开江北之前,在那里布下许多探子,传来的消息分为三种,红色的便意味着最紧急。朱孝送来一颗蜡丸,刘钦接过,挥退了他,拆开蜡丸展开里面的纸,只见上面写着:
狄迈东进,有议和之意。
刘钦猛地把纸往手心里一攥,暗道:终于来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裳,把纸凑近烛火烧了,蜡丸捏碎扔在地上,等待着刘崇的传召。
他记得清楚,上一世时就是在这个时候,夏国的摄政王忽然从新都长安出发,亲自领兵东进,直薄大江,但竟然不是要与他们开战,而是要议和,以刘崇退位为条件,换两国休兵盟好,划江而治。那个一向迹近虎狼的虏酋甚至还许下承诺,说盟约成后,自己身在之日,绝不再向雍国动兵。
一开始刘崇自然是不愿退位的,但架不住夏国接连攻城略地,向他们示威,拖延数月,还是匆匆传位给刘缵,换来盟约签订。夏国那摄政王倒当真信守承诺,果然“身在之日”没有再向南进兵——因为盟约签订后不久,当年六月,他便暴卒军中,撒手人寰了。
刘钦不知道他是不是出兵前就已经有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故意这么说的。一直以来也想不太通他死前非要逼刘崇退位是出于什么考虑,只知道在他死后,夏国新立的小皇帝亲政,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然不把这前朝之盟放在眼里,故摄政王的誓言也随其身死变成废纸一张,不出两年,两国就又动起刀兵来,便是后话了。
现在议和还没真正开始,刘崇得知消息不会比他晚太多,算算时间,现在应该也差不多了。议和条件是逼他退位,而自己这个太子,是必定会被召过去问对的。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就有内宦传他进宫。
刘钦给他塞了张银票,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什么事。宫人把银票收进袖子里,脸上乐开了花,说具体何事自己实在不知,但陛下心情似乎不太好,提醒他小心。刘钦对他道谢,他乐颠颠地连道折煞折煞、不敢不敢,两人互相说了几句酥酥麻麻的话,刘钦便入宫了。
他入宫之后,见到刘崇,刘崇果然和平时大不一样。他一向养尊处优,除去两年前横遭大变之外,眼前几乎没有什么让他烦心的人、烦心的事,如果有,很快也就没了。时间一长,他便多了几分常人没有的气定神闲,一张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的白白净净的面孔上,微透着健康的红色,胡须虽然稀疏了,却修短合度。
但现在,那张脸上的红色显然多添了好几度,像是刚在火上走了一圈,胡须根根奓开,头发若不是梳着,恐怕已经顶起了发冠。刘钦向他脸上看去一眼,忙跪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刘崇不语,拿眼盯着他瞧。
刘钦知道,这时候一动不动地跪着或许才是上策,直身站起恐怕要触刘崇的霉头,但此举和他平时作风差别过大。他如果事先没有得知消息,无缘无故断不会如此小心,想了一想,仍是如常站起。
果然,刘崇“哼”了一声,把一页纸递给他。
两人离着虽近,刘崇伸手之后,却是在旁边侍奉的宫人两手举着金盘接过,小步蹈到刘钦身边,刘钦再两手捧起,在上面一扫,马上大惊失色:“父皇,这、决不能答应他们!”
刘崇紧紧盯着他,“你看上面写的,朕不照从,他们就要打过来了。”
“那就同他们打!”刘钦不假思索,“我泱泱大朝,难道会受他威胁不成?贼虏这般说,依儿臣看议和是假,其意只不过是借由头辱我而已。父皇乃九州万方之主,手扶日月,天位至重,岂容蛮夷轻议?”
此话说完,刘崇面色稍缓,紧绷着的脸松了松,上面的肉跟着就往下掉。“哎!”他叹了口气,“只是贼虏来势汹汹,真要打起来,解平仲的凤阳怕是不保!”
刘钦一呆,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低下头沉思片刻,忽然神情一振,扬起头来。刘崇问:“想到什么了?”
刘钦答:“儿臣有一点愚陋之见,仓促之间不及仔细推敲,不知当不当说……”
刘崇挥一挥手,示意他当说。刘钦托着下巴,边思考边缓缓道:“儿臣以为,虏贼这次来得蹊跷。”
“哦?何以见得?”
“以往夏人每次出兵,从没有过提前预告过。民间有句俗话,叫‘会叫的狗不咬人’,他们若真铁了心与我开战,必不会如此做派。父皇试想,如果他们真能在战场上取胜,如何还会提出议和?既然提出,就定有缘故。”
刘崇微微颔首,右手抚上胡须。
刘钦又停了一阵,眼睛看着地上,像是正在思考。过了好一阵,他才又道:“儿臣有一猜测,不知道对不对,姑妄言之,请父皇圣断。夏国小皇帝只是御座上的一个傀儡,夏国军政大权都在其摄政王身上,前些时日他忽然废帝,转立自己另外一个弟弟为新帝,便是明证。”
“可是他有如此大权,为何不自己践位,而是推弟弟上去?儿臣斗胆猜测……”刘钦没有说出他对那不出几月就要身死的夏国摄政王身体不好、恐怕是自知无福做这个皇帝的猜测,只是道:“或许是因为夏国朝廷之间斗争太剧,他想要以摄政身份登上大位,阻力太大,这才退而求其次,将其作为过渡,给自己创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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