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跳如鼓,忽然又出了一身的汗,屏息等了一阵,屋中静悄悄的,窗户外面,秋虫秋鸟都已睡下,不闻半点声息。终于,他胆大包天,把那只手握在了手掌心里。
窗外,素月西沦,明光渐收,太阳还未从窗台间升起,夜是那么地长。
第69章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刘钦便被叫起来。他从来醒得很快,睁开眼睛就是醒了,当即坐起,摸到挂在床头的衣服。
正往身上穿时,看到旁边陆宁远也醒了,却没在屋里看到小厮,看来是陆宁远叫醒的他,没怎么细想,对他点点头,算作招呼。换好裤子,发觉左手好像有点潮湿,大概是夜里睡出了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右手没有,因为时间紧,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等他把上衣披在身上时,怎么也都觉出不对了。
昨天他沐浴出来,穿的是周章的衣服,刚刚好合身,但现在里衣仍在,最外面那层外袍换了一件,袖口长出近寸,肩膀处也向下垂着,披在身上足足大了一圈,而且看着眼熟,分明是陆宁远昨天穿的那件。
他在屋里找找,没看见本来的那件,一时有些狐疑。陆宁远只着里衣坐在椅子中,冷不丁开口道:“殿下,时间不早了。”
刘钦看着他,眼睛眨了两下,一副思考之色。
陆宁远让他这么瞧着,几乎马上就要低下头去了,却是刘钦先收回了目光,三两下穿好不算合身的衣服,一边叫人打水洗漱,一边问他:“大龙他们呢?”
陆宁远答:“大龙几个被选入五城兵马司,怀音和其他人过一阵要被送回江北,还是回到北军。”
刘钦听着,自己不在,自己带回来的人竟是给拆得七零八落的架势,擦干了脸,“嗯”了一声,把布巾递给旁人,整整衣领、袖口,往门口走,“我大概中午回来。”
陆宁远起身问:“还回这里么?”
刘钦想了想答:“嗯。”开门出去了。
等他走后,陆宁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周章家的小厮退出去,揭开床褥一角,从那下面拿出一件叠好的外袍,想了一想,随后拿起来穿在自己身上。
周章的衣服在他身上短了许多,勉强系上,里衣的袖口却露出一截,肩膀处也紧紧绷着,看着十分奇怪。
他也不介意,反而心情正好,闻见衣服上有熏香气味,举袖多闻了几下,想原来周章平日会在衣服上熏这种香,在心里暗暗记住。
他没在周章府上用早饭,打算出门去寻李椹,告诉他刘钦回来的消息。如今刘钦既然已经找回,定不会置之不理,李椹他们应该是不必准备动身往江北去了。
出门时,遇到一身朝服,正准备去上早朝的周章。周章见自己的衣服正穿在他身上,顿了顿脚,倒也没说什么,问:“殿下已经进宫了?”
陆宁远应道:“嗯。”随后想起来,对他补施了一礼。
上一世时他和周章同朝为官,一文一武,官位都算是做到头了,平日里却没有什么私交,反而比别人更生疏几分。
刘钦还活着时,陆宁远看见周章,总有几分自惭形秽,哪怕手握重兵之后也是一样,见到他,总有意无意地躲得远远的,不让他看见自己。
等刘钦死了,周章与他,一个是把刘钦起事的消息告密于皇帝的人,一个是亲手杀他的人。他对周章,实难平心看待,周章对他,想来也是一般。更何况没过多久,周章就辞官归隐,两人就更没有什么来往了。
这会儿陆宁远再见到周章,只当还是上辈子时候,见了面,相对拱一拱手,便各走各路,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官位比他低了太多,按规制应当向他跪拜才是,只是现在是在内府,倒可免了,只是垂首行礼也不算失礼。
周章摆一摆手,让他起身,随后便登上车架,把帘子放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同他多说,倒是和上辈子一样。
就在两人见面时,刘钦已经进宫。
那时刘崇刚刚起身,前一夜喝了些酒,正有些宿醉未醒,隐隐有些头疼,正犹豫要不要把这一日的朝会免了,听见刘钦求见的消息,更觉自己酒醉得厉害。
宫人脸带喜意地道:“陛下,真是太子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外头丹墀上候着呢。”
刘崇愣了一阵,一时酒意尽褪,连忙让人帮忙更衣,“真是太子回来了?”一面嫌宫人手脚太慢,一面高声道:“快让他进来!”
等刘钦被宫人引进来时,刘崇的衣服刚刚换上一半。这会儿他只穿了一身大内居闲的便服,头上连帽子都未戴,露出一顶花白的头发,比平日衣冠整肃时多出几分老态。
刘钦刚入殿门,还未走进大殿深处,抬眼瞧见他,便即伏地跪倒,哽咽着大声道:“父皇,儿臣回来了!”
前一夜刘钦虽然就让人往宫里递进话来,但刘崇当时已经酒醉睡下,也就没人敢于打扰,他还是现在才知道,失踪了两个月的刘钦好端端地回来了,忙抬手招呼他,“好孩子,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
刘钦在地上磕一个头,含着泪膝行上前。
刘崇看着他走近,竟觉时间有点太长了,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往前微弯了腰。等刘钦离他近了,他才看清,自己这从小放在身边养大,没吃过一点苦的幼子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还沾着土灰,不知道几天没洗,更不知道这是经历了什么,一时不由得流下两行老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雀儿奴,让父皇看看……”
刘钦跪着走近,没在台阶下停下,反而膝行着上了台阶,绕过御案,一把抱住刘崇大腿,趴在他膝盖上面垂泪道:“好几次,儿子都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天幸赖父皇洪福,几次死里逃生,这才能承欢膝下,有再见父母之日……”说到后面,一时泣不成声。
刘崇弯腰抱着他,一时动情道:“好孩子,你受苦了……”仔细在刘钦脸上打量,但见他比两年多之前自己最后见他时黑瘦多了,哪有一点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样子,追想他这幼子两年来的遭遇,先是流落民间,又失陷于豺狼之手,好容易逃出来,却也没过上什么太平日子,在江北让人围了那么久,等终于要回来了,在家门口又让流贼盯上,一连两个月没有消息,岂不可怜?更何况今天回来,又是这么一副模样……
他抚着刘钦的背,让他哭得也不禁又落下几滴泪,感叹道:“瘦了,瘦了……回来了就没事了,没人再欺你了。”
其实刘钦出入戎旅,比他最后见到时是黑了一些不假,但身形本来是更高壮了的,只是他现在穿的衣服太大,领口系得不紧,在脖子上微微敞着,露出两条锁骨,肩膀也往下垮着,袖子更是显得宽大,腰间空空荡荡,便显得他好像瘦了不少。
刘崇见了,愈发生出舐犊之情,一时忘了眼前这幼子已经二十有三,给他拿手指抹了眼泪,叹口气问:“好孩子,别哭,和父皇说,你这两月是怎么了?”
当着刘崇,刘钦自然不能像前一晚对陆宁远那般把自己与翟广相交之事和盘托出,但也不能避而不谈,不然日后万一抓到翟广的人,被别人问出端倪,那时候再想说就说不清了。他行事从来都是宁可现在费些周折,也坚决不留后患,当下便先将那日遭到翟广伏击之事说了一遍。
此事刘崇自然已经知道,刘钦留了个心眼,趁着刘崇关切的功夫,抓紧把这事又说了一遍。
他知道刘崇听到的消息未必和当日真实情况相同,尤其是邹元瀚所为,定然有所出入,眼下不怕夸大其词,只怕扭转不回刘崇的印象,当下便添油加醋地道:“那一日儿臣本是秘密行军,除去当地几个长官和驻扎官军之外,再无人知道儿臣的行军路线。可是翟广偏偏收到消息,提前埋伏在道路两侧,这两月来儿臣一直在想,他到底如何知道?若不是有官府的人透出信去,凭他那些泥腿子,如何能知道儿臣行踪,如何能有胆量劫儿臣的车马?”
刘崇本来是问他这两月去了哪里,听他先说起这事,怔了一怔,但久别重逢,老怀正慰,便没打断,听他说完,不禁也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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