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为着方明俊的事,他曾经来过这里,对这里已不陌生。方明俊最后虽然死在别处,他的血却是洒在江阴这片土地上的,不知这里的百姓是否还记得他,不知那些亏心了的人们,夜里熟睡之时,牙齿可会格格而抖?
他因为离开得太久,怕许多事情自己不清楚,便在各个街巷之中探查。忽然听见一处有争执声,他向旁边的桓龙使个眼色,桓龙会意,同他一道上前查看。
走得近了,便瞧见一个彪形大汉把一个老头摔在地上,挥拳便打。他那拳头大如碗,老头身体瘦如柴,刚遭一拳便受不住,向后飞出去数尺远,栽在一只大筐上,连人带筐一块倒了,筐里果子骨碌碌滚了一地,有一颗正停在周维岳脚下。
周维岳问:“这是怎么了?”
大抵是平时没人会来管这种闲事,围观的百姓虽多,却一直没人出声,只默默看着,周维岳声音不大,却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间,所有眼睛都向他看来,那大汉也顿住本来要往老头那里走的脚,转过脸来看他。
“呦,哪来了个闲人?”
“爷爷!”
在他说话的功夫,一声惨嚎几乎同时响起。就见一个女娃,八九岁大,扑向倒在地上的那个老头,趴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拉他的手、摸他的脸,想拉起他。老头被打歪了嘴,两颗牙飞到地上,嘴里淌血,“哎呦、哎呦”着爬不起来。
桓龙往前一步,站在周维岳身前,问:“国有国法,怎地光天化日之下殴打老人?”
其实若是有经验的,听见“国有国法”这四字官腔,就能想到来者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尤其是现在早收到周县令已经进入常州的消息,却迟迟见不到人的特殊时候。但大汉显然想不到此处,即便想到了怕也不管这些,挺着胸往前一顶,“我该干啥干啥,怎地?关你屁事?”
顶到桓龙身上,桓龙却纹丝不动。
那大汉一奇。他见桓龙身上远没有自己这一身腱子肉,本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谁知一顶居然没像预想的一样给他顶飞,顿感大丢面子。本来只是想恐吓,这下当真不能忍了,脸上横肉一拧,两边嘴角向下撇去,也不打招呼,挥拳便往他身上砸来。
桓龙是刘钦特意派来保护周维岳的,原本隶属于太子牙军,刘钦登基之后便入了羽林,虽然临行时刘钦曾叮嘱他要听周维岳的,但他却并不怎么把这个小小县令放在眼里。他身为天子卫戍,从来只听两个人的命令,一个是天子,一个是长官朱孝,至于周维岳,两人但以好友相处而已,因此动手之前未曾看他面色。
幸好周维岳一向自视不高,也就不以为意,虽然不打算一进江阴就同人动手,引起旁人注意,但形势如此,也没法再让步了,便由着桓龙去了。
在两人打架的功夫,他走向那老头身边询问情况。老头被打得七荤八素,说不出话,他孙女年纪又太小,伏在爷爷身上只是大哭而已,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周围百姓刚才不吱声,现在却颇为热心,纷纷向他讲述前因后果。
原来这老头是附近的村民,进县里卖果子,被恶霸魏大看上,准备全部拉走,老头反抗,便遭了打,事情简单得很。城中恶霸欺男霸女之事,哪里都有,周维岳问:“怎么不报官?”
他想,莫不是因为自己未到,县里并不理事么?一时有些暗悔,想路上要是再走快一些就好了。谁知百姓却嗤笑着回答:“外乡人吧?魏大是什么人,还报官?”
“就是!你和你朋友来江阴是来办事?哦,走方的郎中,那你还是快走吧,再不走怕就走不了了。”
“哎!怪我,老李第一次让我带到圩上,我没和他交代好,哎,怎么就赶上他了……”说着,有人上前扶起那个老头。
周维岳心里奇怪,正要追问,那边桓龙已经把大汉给抱摔到地上。他身材虽然远不如那大汉胖大,从上到下却都是精肉,身手又好,懂得如何发力,同那大汉相搏,从一交手便占上风,虽然没有一上来把他打趴在地,但打他时也同戏耍没什么两样。
那个叫魏大的让他摔在地上,懵了半晌,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了一个“你”字,让桓龙威风赫赫的眼睛一瞪,又吞了回去,竟转头便走,一面走,一面撂下狠话,“你等着!你等着!我要你死!”
桓龙并不追逐,只冷哼一声。
周维岳见这里聚集了很多人,似乎都认识那个魏大,便留下来向众人打听情况。百姓见他们打跑了魏大,又高兴、又担忧,有些人预感不好,从地上捡了几个果子便悄声离开了,还有的胆子稍大,七嘴八舌地向周维岳讲起来。
周维岳听了一阵,心里已经有数,怕这样耽搁下去,一会儿引来县衙的人,就同百姓们作别,见那被打的老汉自己无法行走,问明了他家里住在哪里,准备送他回家。
那扶他站起的是同村的村民,今天一起进城卖货,见周维岳热心,索性把摊子收了,替他带路。桓龙抱起老汉,周维岳牵着女娃的手,和他走了足有小半日,日头偏了才到了他们村。
村民们都来围观,问明是怎么一回事后,都恨恨而叹。老汉的儿子刚从田里回来,见老汉成了这样,锄头往门口一扔,跑进来看,得知之后,气得咬牙出血。刚才带周维岳进村的村民问他不是郎中么,请他帮忙给老汉看看,周维岳一愣,不得已道:“其实我不是郎中,来江阴是办事的。”
村民们只好请了村里的大夫给开了点土药,喂老汉喝了,还有一些外敷在嘴上。
过不多久,老汉转醒,握着孙女的手默默流泪。周维岳问老汉儿子:“想报官么?”
“想!”老汉儿子道:“俺没报过官,咋报?报了人家会理么?”
周维岳道:“你放心,一定会理的。”
当晚他在老汉家住下,和桓龙住一间房。夜里没人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包裹,递给桓龙,“魏大是条地头蛇,背后似乎还有些人,我去报官,可能会有些麻烦。但也没有关系,我正要看看这里面情形如何。这官印你先收着,明天在公堂上,如果我打这个手势——”
他说着,扬了扬手,“你就把此物当场拿出。如果我没动,你就也不要动,和别人一起离开就是,千万把东西藏好。”
“我要是进了牢房,三天后你就说是我的亲朋,过来送饭,来的时候把这东西拿上。但要是他们也在抓你,你也不用管什么三天不三天,情势急了,向他们出示便是。”
他怕桓龙三天后没有银子打点狱卒,进不来监狱,便将自己包袱里仅剩的碎银全都给他。
桓龙自己也有包裹,不缺什么钱,不要他的,周维岳把银子放在床上,道:“我下狱之后,身上的东西都会被搜刮走,岂能带在身上?留在你这儿,要是最后还有结余,再还给我也就是了。”
桓龙没再强争,见银子不多,也就收下。
第二天,周维岳果然和老汉儿子一起,被投入了江阴监狱。
第162章
第二天一早,老汉的孙女托亲戚照料,周维岳带着老汉和他儿子一起去县衙告官。
为了以防万一,桓龙暂时等在县衙外面,混在围观的百姓当中。江阴现在虽然没有县令,却正常升堂,周维岳让衙役们带来大堂,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吏整整帽子坐在了堂上,一拍惊堂木,问他有何事求见。
周维岳知道魏大背后恐怕有什么干系,故意隐去他的名字,只言圩上有恶霸抢夺百姓财物,还当街打人,更又把老汉的伤出示给堂上众人。被打掉的那两颗牙,也用手绢包着,呈给堂上的大老爷。
堂上老爷搓了搓手,现出几分跃跃欲试的神情,忽然又一声轻咳,整肃了面色,把声音压低压沉地道:“且呈上来!”
旁边的衙役便上前去,从周维岳手里接过牙,递到他的手里。老爷往手绢里一看,又黄又黑两颗大牙上,还沾着干了的血,别提有多恶心,紧了紧鼻子,赶紧让人还了回去。
他又清清嗓子,让周维岳把那日情形详细说来。周维岳便对他讲了,老爷一面听,一面不住点头,等他说完,手中惊堂木又是一敲,正气凛然地道:“好一个欺男霸女的大胆狂徒!本县非整治整治他不可!他长什么模样,可知姓甚名谁?嗯?速去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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