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知陆宁远部现在情形如何。刘钦收到的最后一份军报,是陆宁远本部已经逼近开封,黄天艽部则到了开封以南的尉氏,俞涉占据通许,还有一支人马留在更往南许多的扶沟,以备不测。粮道已近打通,黄、俞部再往前推进百余里,便可与陆宁远会和,合围开封。
狄庆现在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不知他现在反应如何,是气急败坏,还是坐立难安?刘钦犹豫之处,是自己此时南下,狄庆便会马上下定决心救援开封,留给陆宁远的时间太少,此地万难攻下。要是他能在亳州再坚守一月两月,陆宁远成功的可能似还大些。
如何决定,还要看开封城中的守备情况。徐熙在此地早有布置,具体如何,不出十日应当就有消息。
决心已定,他便将秦、俞几份奏表暂且压下,銮舆仍在亳州暂驻不动。
可谁知几日后,从狄庆身边传来消息,言及狄庆判断在亳州难获进展,决心撤兵向西,同陆宁远决战。观其旗帜也已经移动,刘钦却同时收到密报:狄庆并非真心要走,他此举是要引得刘钦出城,半路截杀,伏兵已经设好,只等刘钦中计。
两份密报均从徐熙处来,究竟有几分可信?
刘钦同几个心腹探讨再三,均以为这份情报多半是真的,只是城外可用作伏击的地点有几处,不知狄庆选在哪里。
这却也好办,其实只要刘钦在城中不动,便可破了狄庆的部署,只是现成的情报送来,不做出点实事,如何甘心?
秦良弼飞马入城,展开地图对刘钦道:“臣与狄庆也交手过几年,对他选定之处,没有十分把握,却有八分。陛下如果信臣,许臣率军出战,只要能碰上,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他伸出手,一根又黑又短又粗的手指紧紧压在地图上的一点,神情恳切地看向刘钦。刘钦看着他,思索片刻,终于应道:“好!成了算你一功,不成也恕你无罪,你勉力一试就是,不必顾着其他。”
秦良弼颇怀感激,领命去了。刘钦也配合着,一面在城头多设旌旗,做出一副自己绝不会走之态,一面不断接见城中父老乡绅。此举看上去虽然寻常,于有心人看来,却也是他准备离开的前兆。
果然,三日之后,秦良弼即在城东南五十里,通往蒙城的官道旁的小路上,与一路夏军交战,大破其军。凯旋之日,他马头两侧还悬着数颗夏人将官的首级,上面各个顶着盔甲。
需知这般“甲首”与普通首级不同,普通首级,可能出自寻常士兵,甚至也有杀良冒功得来的,但从这几颗脑袋上的盔甲规制,便能看出他们生前乃是夏人中的将校,最高的一级甚至还是都统,也无怪秦良弼回来时在马背上昂首挺胸,连胯下骏马也都迈开四蹄,显出几分大摇大摆。
从此之后,狄庆没再作势要走了,刘钦也撤下了城头多插的旗帜。狄庆由曾图陪着,打马在城外绕过一周,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看样是下定决心,想要发狠攻城了。
他选定的位置刚刚好,既能看清城上,城头的弓箭又射不过来。可秦良弼、俞煦都在城外,见他如此托大,也不给他面子,马上掩杀过来。
狄庆仗着马快,倒也全身而退,只是回营时难免有几分狼狈,城上却也无人笑他,刘钦在城头亲眼瞧见,反而对他这般胆量暗暗赞许。
这时黄天艽部已到开封,但从开封城里传出的消息也同时送到——此地颇难攻破。再看狄庆此时作态,他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往开封去了,十之八九是想搏一把,看能不能在亳州找到什么破绽。
刘钦自是不会让他如愿的,非但不出城一步,更又严密封锁了城门,不许闲杂人等进出。狄庆每一摆出攻城的架势,秦良弼定来掩杀,因攻城时军阵不如平日严整,狄庆军死伤甚多,这些天军中的攻城器械也是坏了又补、补了又坏,却连城墙的一丈高处都没碰到,最多只是在墙根底下打转。
看来天意如此,刘钦是擒不住的了,朝廷的弹劾、问责又雪片般发来,狄庆一概置之不理,但随之而来的一个消息,让他当真坐不住了——
雍国通过水路,向陆宁远处运送了足足二十门大炮,现在已运到开封城外。等搭好炮台,开封就要变天了。
第250章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亳州四面的州县几经易手,狄庆却连刘钦的面也只见过两次。
从他大夏在草原起兵以来,从他自己十几岁从军以来,还是头一次打像这样窝囊的仗,狄庆实在气不过,竟然病了一场,好几天没在人前露面。
幸好他年纪既轻,身体又一向健壮,病势来得急去得越快,不出几日也就好了,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却多多少少带了几分颓唐。
“开封的状况实在不好,雍军那边已经打了十来日的炮了,城墙坏了不少。这几天每天都有告急的军报,催我率军回援,你们说,该不该走?”
众人互相瞧瞧,没人第一个开口。
火炮这东西夏国也有,大多数还都是当初从雍人手里头缴获的,这次围攻亳州,他们也从别处运来数门,可是发射既慢,准头又不好,时不时会伤到自己人不说,还经常让雍人拿几张牛皮大网就拦下了,用在其他小城上面或许有用,但对付这座因为刘钦进驻而特意加固过的城池,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但到了雍人手里,怎么就这么不一样?陆宁远手中火炮和他们的还有什么差别不成?如何开封就这么狼狈?
一开始狄庆怀疑是开封守军存了什么私心,对城外雍军有所夸大,好突出自己守城之艰,向他邀功请赏。但他几次派了监军过去,对开封来的人也亲自仔仔细细询问过,终于确信了,他们没骗自己。
陆宁远的火炮确与他们之前缴获、和命国中汉人工匠照原样复刻的不同,可以连发数弹,炮筒也不因过热而变形,稍稍冷却下来,还可以再次装填;而且十发当中,有八九发都能落在城头,一触到东西,马上炸开,不是炸成寥寥数片,而是炸成几十片,四面八方飞迸而出,只要离得稍近,绝躲不过去。
要是设法找东西遮蔽,这炮落下后,火势又甚猛,只一会儿就烧穿了,而下一炮马上便到。城头守军苦不堪言,哪怕城砖没有为之崩坏,死着炮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那么让士卒暂且躲避呢?城头只要少人,雍军马上便开始登城,随时有登上城头的危险。
他们打炮又准,少有打到自己人的时候,士卒根本不因着正在往头顶打炮而畏缩不前,只要闻令,就不要命地攀援而上。城头守备只要稍有空虚,就要为雍人所乘,守城将领只得拼着让士卒填命进去,下令不许放松防备。
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八天前,阿典那单就率军直插陆宁远背后,雍军腹地,想要趁陆宁远注意力都在开封,借着马快之便,断其粮道,更重要的是,让他攻城用的火药运不上前线。
他已摸清了辎重粮草的运送路线,本拟以此破局,谁知陆宁远早有防备,护卫兵马极多。阿典那单非但没有得手,还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实在不知这仗该怎么打了,终于向狄庆写了第一封求援的军报。
之前开封城守已经向狄庆求援过多次,但阿典那单始终觉着可以一战,别人要服软,那是别人的事,他劝不住,也不去劝,他自己是绝不肯低这个头的。陆宁远是人,他也是人,而且还是葛逻禄人,成名也比他更早,如何就想不出个办法,非要搬主帅的大军过来?
在他心里,一个葛逻禄人便该当三个雍人使,不到这个数,不是将领无能,就是遇到鬼了。他麾下人马加上城中守军,虽然不足陆宁远所部人多,但打个三折总还是有的。不能取胜,已经让他引以为耻,要是连守都守不住了,他简直都没脸活在世上!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陆宁远的攻城还在继续,观其态势,简直和虎狼无差。
这些天里,阿典那单想了多少法子,无论是力战、使诈、用什么计谋,全都徒劳无功,更甚至看不到一点取胜的希望。
他好像越来越闹不明白仗该怎么打,之前二十年间的大大小小几百场胜利忽然都像一张张风干的羊皮挂在帐顶上,好像都不再是他的,每过一日,他都好像消磨去一些血气、野性,而离着一个初生的婴儿更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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