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没有反驳,心里却不太相信,这会儿随陆宁远到了阵前,远远望见叛军旗帜,但见得层层大旗飘飏,波压云涌而至,声势竟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大,更不由皱起眉头。
陆宁远却低声对他道:“看来这仗并不难打。”
李椹正要问他此话怎讲,那边刘骥已经吵嚷起来。他原本担心刘靖会在阵前现身,因此自己始终没有露面,等瞧见刘靖不在这才打马出阵。
他从小便是欺负着陆宁远长大,早有几分得心应手,今日阵前重见,曾经的感觉马上便又回来了。他把马鞭卷起来,在手掌心上敲敲,“本元帅在建康时候就说过,雀儿奴真是没人可用了,竟然把一个瘫子给硬往战场上放。现在我还是同样的话,劝你还是早早投降,本元帅还留你一条性命,要是负隅顽抗,可休怪我不讲小时候的情面!”
他因为自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因此在两军阵前,便以此自称,听着甚是不伦不类。但除此之外,说出来的话也句句都让人不解。
别人不知他与陆宁远小时候有什么交情,陆宁远听后却在心里暗忖:难道你我小时候有什么情面?旁边本就不服陆宁远的人听了之后,只在心里俺笑,有人偷偷对旁边讲:“这他可说错了。陆宁远顶多是个瘸子,说瘫子倒还不至于。”
另一人道:“瘫子下不了床。”两个人相视一笑。
至于其他的人,因不知道“雀儿奴”是谁,只听得一头雾水。但联想到陆宁远是刘钦启用的,不禁在心里暗暗猜测,想当朝天子莫不是有这么一个小名。
一旁,张大龙已经气得面皮发紫,就要破口同刘骥对骂。陆宁远却伸手拦住他,仍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这一路上过来,因刘靖对陆宁远常常另眼相待,许多将领都心中不服,明里暗里找过陆宁远许多麻烦,还有些行事张扬的,曾当面嘲笑过他。张大龙最恨旁人拿陆宁远的腿说事,但凡让他听见,他非要管一管不可,只是军中不允许私下斗殴,每每都是陆宁远将他拦下,气得张大龙几次说再不管他,但下次听见,还是吹胡子瞪眼,忍不下这一口气。
陆宁远像往常一样,低声劝他:“何必同他计较。”
这话张大龙已听过几十次了,再一听见,仍是直翻白眼,恨陆宁远软得像块馒头,砸他一拳,他不痛不痒,过一会儿自己慢悠悠又弹回来。
陆宁远安抚过他,又答刘骥:“不必多说,明日约来决战,自有分晓。”
从小到大,刘骥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幅样子,当下骂得更凶。张大龙按捺不住,要打马上前,让人拦住,便扯开嗓子同他隔阵对骂起来。像这等骂战实在无谓,陆宁远正要下令收兵回营,那边,因名里缺个“大”字,嗓门没有张大龙大而怒不可遏的刘骥已从阵前骂到了建康。
“……狼心狗行,不孝不悌!”听到一半,令旗刚举起来,正要挥动,陆宁远才意识到他在说谁,“哼,说我是反贼?我看他才是!等本元帅大败了你们,进了建康,非把他捆成个粽子扔地上,一人踩上一脚,看他还傲不傲得起来!”
陆宁远浑身一凛,把举起的令旗又放下了。
第175章
后来到底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陆宁远伸手按向腰侧,摸到一只箭囊,想到以自己如今的膂力,这个距离下难以威胁到刘骥,况且决战的日子定在明天,今日他大军远来,还未好好休整,不宜马上开战,便抑下心绪,下令回营。
于身后的人看来,他只是摸了摸箭囊,伸手拈到一根箭,马上又放开了,仍和平时一样,不管别人说什么话,他都像是一块雨中的石头似的,多大的水珠都噼里啪啦弹开。
但李椹心思敏感,又正在他身侧,只见他眉头猛地一皱,在那一刻给人的感觉和平时大不相同。虽然马上陆宁远就恢复如常,挥动令旗下令收兵回营,但足有半晌的功夫,李椹只在马上不动。
在刚才那个瞬间,陆宁远身上透出的不知是杀气还是怒气,不是刀锋一般尖利利的,倒像是山岳从天落下,向人压来,惊得他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李椹却无法当做是自己的错觉,回过神来,陆宁远已经调转马头走了,张大龙也正要跟着离开,李椹忙去同他结伴,让他那黑熊般的身躯在旁边一镇,这才感觉安心多了,小声道:“刚才陆指挥是不是生气了?好生吓人。”
张大龙浑然不觉,恨铁不成钢道:“他?哼!”撇了撇嘴,颇为不屑。
李椹见和他说不通,也就不再说了。
马上就到了第二天,约定好的决战之日。
因为要安排的事情太多,千总往上每个人都几乎没怎么睡觉,众人却没有丝毫疲惫之感,反而各个神采奕奕。
他们这一路过来,历经近两月,因为要与各府交涉调兵之事,常常走走停停,出征时的意气风发、慨然报国之志早在这两个月间没完没了的行路当中磋磨得不剩什么了,如今终于能够接敌,怎不令人兴奋?众将已是摩拳擦掌,只待一战而收取奇勋。
刘靖也整整精神,披挂上马。因为瘦了太多,出征前新打的铁甲已经不合身了,带子扎到最紧,甲胄也在身上晃来晃去。他来到阵前,眼望着叛军旌帜如云,一眼望不到头,不由暗暗心惊,感叹刘骥不知从哪凑来这样一支人马。
他对左右道:“诸位努力,今日必有一场恶战!”
众将皆拱手称是。
昨天夜里,陆宁远率二十余骑出营,望刘骥营垒处悄悄觇探。他胆子真大,二十来人在十万大军面前,便像一滴水流进海里,一旦让人发现,不知要如何收场。
但他保持着和叛军不近不远的距离,竟然绕着其营垒足足走过一圈。同他一道的张大龙等人也是一样的胆大包天,从敌营前不到一里地外悄悄掠过,只当是家常便饭,跟着他绕过一圈之后,泰然回到营里。
陆宁远看过他们扎营情况,已经明白他们士气如何,见刘靖面色沉重,怕他忧虑太甚,宽慰他道:“刘骥并不知兵,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破敌只在今日。”
刘靖愕然看向他。
他刚刚把陆宁远从言过其实之辈当中划出不久,陆宁远就又说出这等话,当真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还没吭声,旁边有将领听见,果然马上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旁人拦住。
陆宁远较众人年轻许多,三年间由千总而副守备又到如今的指挥佥事,连跳数级,于许多混迹底层,除了在登基大典上之外,不曾见过皇帝一眼的武弁而言,他这三年自己一生都未必能达到。
不曾听说过他有多么赫赫的战功,也不曾见过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他却能一跃而至众人之上,由天子亲送出郊,风风光光地统领着自己这些比他年纪更长、资历更深的老将,他却还不知收敛,当着众人的面放下如此大话。
众将当中有人对他可说是积怨已久,听他说出这话,马上便要发作,虽然被人拦住,但各人心里怎么想,别人可管束不住,一时看向陆宁远的数道目光颇为复杂。
陆宁远只做没有瞧见,请刘靖下令。
刘靖见众将龃龉,颇为忧心,这些天虽然尽力弥合,但收效甚微,只能维持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而已。但大敌当前,毕竟也不是再顾虑这些的时候,他见各营结阵已毕,便下令进击。
他对各营各将都有安排,其实却出自前一天夜里陆宁远回营后向他的进言。他名为一军统帅,也打过几仗,其实却自知才能平平,当不得什么当世名将,于用兵一道上常听别人意见,又因为对陆宁远颇为倚信,听他所言也无不妥,所以干脆照章全搬。
两军交起手来,除去他所在中军之外,陆宁远所部后军也按兵不动。众将多已接敌,陆宁远却还同他一起站在一座土坡之上,居高临下观望着战局。
刘靖看他几眼,对他略生了几分不满,暗想是不是自己近来对他宠爱太过,让他自觉超出众将太多,不自觉端起了架子。
他见下面战局焦灼,两军相持不下,问陆宁远:“是不是将后军也投进去?”委婉地要赶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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