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千总的马!”
刘钦在马上答:“是和夏人交战。他让我来一株槐树下面求援,说这里有接应的人。还说他姓陆。”
他话音刚落,就听对方嗓音都变了,一时好几道声音从前后左右同时响起,“他人在哪?”
刘钦心里有了底,如实道:“沿着我来的方向,大概几里地远。快去吧,他只有一个人,怕是支持不住。”
一道粗剌剌的声音响起,“我带人去!秀才,你在这里守着。”
他话音落后,周围纷纷响应,人马之声大哗,叮叮当当往远处奔去。刘钦侧耳听着,感到附近似乎不剩下几人,本来是脱身良机,但惦念着陆宁远是生是死,终于翻身下马。
“敢问这位兄台是?”
旁边一个清清润润的声音响起,看来不是文士便是儒将。刘钦正欲探出陆宁远救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当下便道:“在下姓刘,是陆将军的一个故交。外出办事,却不想遭遇了夏人,幸亏半路上遇见陆将军,被他救下,不然现在已经落在夏人手里了。”说着对出声处作了个揖,“敢问仁兄大名?”
“不敢,不敢。”那人忙道:“在下李椹。既然是千总故人,就是咱们的贵客。刘兄先坐下喝口水,歇息一下吧,啊,快来树下避雨。”
刘钦在心里“哦”了一声。李椹他也知道,这是陆宁远日后最倚重的谋士,想来当有几分歪才。听说其人几次考取功名不中,一气之下就投了军,无怪说话带着点文气。
他道了声谢,接过冷得快要结冰的水咕嘟嘟喝下一肚子,打个哆嗦,精神大振。李椹却在一旁小心问道:“刘兄的眼睛……”
刘钦答:“先前吃药毒瞎了,还请不要见怪。”
李椹连忙道歉。刘钦摆一摆手,对他笑笑,忽然问:“对了,来的路上陆将军和我说,他昨日劫夏人营帐,是为了找一个人,不知这人可找到没有,现在在这里吗?”
李椹茫然道:“这在下倒不曾听他说过。”
刘钦奇道:“这就怪了。那不知劫营之前,他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李椹顿了一顿,答道:“咱们做下属的,都是上面怎么吩咐就怎么干。军令如何,等千总回来,刘兄不妨亲口问他。”
刘钦知道自己这句问得深了,到底引他生了疑心,笑着又客套几句,只和他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没有再问下去。挨得一阵,饥饿难忍,正要讨些吃食,忽然听见远处人声纷乱,之前那道粗重的声音远远传来,“好啦,好啦!把人带回来啦!”
树下几人一齐站起,刘钦也悄悄跟着松了口气。他还没弄清楚情况,陆宁远怎好便死?况且……刘钦暗想,抛去私怨不谈,陆宁远日后注定是要手扶日月,为国藩表的,死在区区几个夏人杂碎手里,岂不可惜——更何况还是为了救他!
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也就不忙前去查看,没想到手臂反而被人拉住,李椹半是焦急、半是无奈的声音响起,“别看了别看了,人在这儿呢!”
刘钦一怔,没有挣开,顺着他的力气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却没听见陆宁远的声音,反而是旁人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千总!千总!”
“快看看伤在哪儿了!”
“天啊,拿点水来!谁快扯块布——”
再然后按在他手臂上的力气松开,四面八方乒乒乓乓乱作一团。刘钦被来来往往的军士连撞得踉跄几下,乖觉地退到树根底下坐好,不去添乱。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人顾上他,刚才那个粗嗓门的匆匆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不知道什么做成的干粮,“来,吃点东西。这块儿不能待,一会儿咱们还得换个地方。”
刘钦已经饿得眼睛发绿,但养尊处优惯了,仍是一口一口吃得慢条斯理,想了想问:“是张大龙将军吧?”
“娘嘞,什么将军?俺就是个把总,叫俺老张就得了。”对方让他这称呼唬了一跳,“哎,你咋知道俺的名字?”
刘钦微微一笑,“陆将军和我提过你。对了,按说他该统帅千员,怎么只剩下这么点人?”
张大龙乃是日后陆宁远麾下数一数二的猛将,种地出身,一身蛮力,从很早就追随在他身边,刘钦纵然不记得他的声音,可听他言语粗犷,多少也能猜出一二。他知道张大龙素无城府,于是故意拿言语挑他,对方果然不负所望,竹筒倒豆子般说起来。
“你是千总朋友,没什么好瞒你,怕你不知——俺们现在已经不是雍军啦!哎!”他重重叹了口气,“说来也是话长。俺们这一军本来奉命北上接应刘大同,结果和夏狗碰上,指挥使害怕了,不敢再往前走,就这么生生僵下来。”
“千总几次请战,他都不同意,硬说夏国那个摄政王已经南下,要持重持重,到后来才知道人家明明早去陕西了!是故意放出假消息来,硬生生拖你几个月不敢动弹,等明白过来,黄花菜都凉了!那边刘大同已经让人捉去,现在人都送到长安了!”
“你说的指挥使是……”
“还能有谁?就是那姓熊的!”张大龙恨恨道:“他姓这个破姓,咱们就已经败了一半。他娘的烂怂货,没见到人,只让个名字就把胆给吓破了……”
刘钦忽然想起在夏军当中看到的那面“熊”字大旗,轻轻“啊”了一声。无怪那时他总觉着忘了什么,他怎么没想起来,陆宁远发迹之前,一直是在熊文寿手下做事!莫非当日他也在军中?他看到自己射杀那几个雍人了吗?
他定一定神,“所以你们千总一怒之下……”
“那倒没有,还有别的事呢。”张大龙冷哼一声,又要再说,旁边李椹忽地厉声打断:“大龙!时候不早,出发了。”
“来了!”张大龙高应一声,不疑有他,一个挺身站起来,问刘钦:“怎么还没吃完?快两口塞了,现在就走。千总的马废了,你坐我的马。”
刘钦也顾不得吃相,把剩下的半个干粮几口噎下肚,稀里糊涂跟着上马,也不知道朝着什么方向乱跑一气,更不知道跑了多久,听说到了某处村镇,才终于停下来歇脚。
这一路上,虽然有李椹在旁边盯着,但架不住刘钦逮到机会就见缝插针,当真又从张大龙口中挖出不少消息。他到这时已经确认,自长安失陷以来,陆宁远始终不曾过江,而他大哥早随銮舆南下建康,二人不曾有过交集,即便要勾结在一起,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先前的诸多怀疑可以免了。
即便这样,陆宁远行事也还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比如一开始为什么要对他隐瞒身份,为什么偏巧劫的是呼延震的大营,还有……为什么那样一次次救他,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他们两个哪有那么深的交情!还是自己的太子之位,于陆宁远而言有这么重的分量?
“刘兄,你住这里。”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李椹知道刘钦是陆宁远的旧交,不敢慢待,见他眼睛不便,轻轻在他肘边一托,见刘钦没有靠过来的意思,反而暗暗皱眉,心里有了数,明白他是心高气傲之人,于是悄悄撒手,站在门口拿声音引他进去。
刘钦定定神,对他微一点头,抬脚走进房内,这次没有霉味儿,只有些灰尘的气息。等他在床边坐定之后,听着人声嘈杂,脚步纷沓,又有许多人陆续进来,不知道这房间究竟多大,竟要挤这么多人。
李椹从旁解释道:“千总军纪严格,一向不许军士骚扰百姓。村子里死的死逃的逃,其实空屋不少,但他说怕引得人心骚乱,只许占用四间,只能有床的睡床,剩下的打地铺凑活凑活了。”
他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却是想让刘钦知道,给他睡床已是极大的关照了。刘钦听得哭笑不得,不愿为这等事向他道谢,也就装作听不懂,给一旁已重又昏睡不醒的陆宁远送上一顶高帽,“与民无犯,真是王者之师了。”
上一篇:诡计多端的绿茶受翻车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