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放下奏章,看着陆宁远,顺着这思绪又想:可我从前倚仗得上他时,看他千好万好,一时倚仗不上,便这般想他,究竟是爱他什么,爱他一向对我有用么?有天他庸碌凡愚,派不上用场了,我便对他弃如敝履不成?
而他呢,他又爱我什么?上一世我被废,幽居在家,一无权柄,二多伤病,对他也不热络,他做什么还来看我?我那时有什么值得他喜欢?又想:我现在可还恨他么?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想了,一转念就放下,拿起手头由行在大臣拟定的对陆宁远一军上下封赏的奏议,对门口轻轻唤道:“朱孝。”
他声音不大,朱孝还没听见,陆宁远却一乍惊醒,坐直了问:“怎么了?”紧张又问:“伤口疼么?”
刘钦摇摇头。陆宁远睡眠一向很好,他刚才说话声又刻意压低了,没想到居然会惊醒他。
刘钦右手拍拍床榻,“过来。”
陆宁远把他的脚放回被子里,依言挪过来。刘钦又道:“好好躺下睡会儿。”
陆宁远这次却没照做,过了一会儿,越过他下了床,穿起外袍,“我先去找怀音。咳……这几天军务都是他帮忙处置,晚点我马上就回来。”
刘钦一怔,眼看他三两下穿好了衣服,简直疑心刚才心中所想被他听见了,又怀疑自己的不耐不是在心中转,而是不经意间表露了出来。
陆宁远现在的状态,不当真休息片刻,铁人也难支撑。可他几天不理军务,连各部现在到了哪里都不清楚,也实在说不过去。说到底,在其位谋其政,他自己躺在床上,只要一日能睁开眼睛,就要做一日的事,换了陆宁远也是一般。
刘钦也没再劝,只是道:“嗯,走之前先让林九思给你看看。”
陆宁远点点头,穿戴整齐,弯下腰在他嘴唇边吻了一吻。这动作于两人而言本来十分寻常,可刘钦在他身上觉出了种小心翼翼,抬起右手按着他的后颈,使劲吻了两下,才放开了他。
陆宁远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直起身同他分开,起身的时候,视线仍在他脸上,好像不动声色、又一瞬不瞬地觑着他面上神情。
刘钦知道他在看什么,不自在地错了错眼,逐客道:“去吧。”
陆宁远道:“我很快回来。”见他没有更多的话,在他手上握了握,慢慢出去了。
大约是知道刘钦不肯承认,他刚才没有开口发问,可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刘钦:你还在伤心么?刘钦竟不敢同他对视,好像有什么秘密让他从心中勾去了。
等陆宁远走后,他闭目休息一阵,先让人叫来徐熙。徐熙一早便在外面等着,以备咨询,听说刘钦叫陆宁远进来,才离开了去处置公务,闻刘钦召见,马上便又赶来。
对于刘钦要问的事,他心中已经隐约有底,果然,见到他后,刘钦第一句便问:“对崔孝先这人,你怎么看?”
徐熙道:“奸滑有余,智谋不足。”
刘钦沉默片刻,倒没点头,让他坐了,又问:“你看如何处置为上?”
像这等事,刘钦以前是从不会问他的,徐熙闻言不由一愣,随后心中一振。
他是降人出身,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周章那般声名好的,刘钦虽然用他,但同他一直隔着一层,也实属难免,当年刘缵对他,也不总是言听计从。
但这次刘钦受伤,阴差阳错,只有他在刘钦身边代为理事,或许是他近日所为让刘钦打消了疑虑,也或许刘钦疑虑更甚,这一句乃是试探,但总归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因为没了别的心思,也就收了轻佻之气,面上贯带的微笑也不见了,无论这一句是不是试探,只如实答:“臣以为陛下离京,京城人事不宜大动,等回京之后再徐徐图之为上。崔孝先此人只知一味见风使舵,留在朝中没有什么裨益,但陛下坐镇中朝,他唯陛下马首是瞻,也没有什么损害。对此人是去是留,全看陛下圣裁。”
因这一句,刘钦便知他与崔孝先没有什么私仇,也没有私交。徐熙说的不错,崔孝先现在暗地里上蹿下跳,是因为自己不在京里,等他回去,此人未必敢不老实。处置他与否,倒不是着急的事。
不等刘钦追问,徐熙停顿片刻,继续道:“只是崔在朝中毕竟有些根基,门生党羽对朝廷新政多有影响,陛下若要处置此人,臣以为需得妥善安置其二子。”
徐熙说得隐晦,但刘钦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岑士瑜死后,崔孝先占了些好处,现在在朝中能量不算小,要提防贸然动他,他鼓动起门摇唇鼓舌地生事。自从刘钦病后,现在朝中局势十分微妙,风向一变,各地土地清丈马上就缓了下来,更不必提积怨已久的人总要想方设法找个出口,于崔孝先而言,那便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的事。
而如果决心要动崔孝先,先把他两个儿子都提拔到高位,再徐徐除其羽翼,似乎是个老成的办法。刘钦即位已久,早不像刚登基那会儿,当时对岑士瑜的处置难免失之操切,到崔孝先这里,手腕圆融了些,马上心里就有了计较。
他看了徐熙一眼,这一眼颇多赞许,徐熙的反应却与往常不同。
刘钦与他相处久了,抛出一个眼神、一句话来,往往知道对方大概会作何反应,在他看来,徐熙该是马上递上个笑,再说句虽然中听,却也略有些谄媚的话。但徐熙最后只是低了低头,再没别的表示,不见了往日的轻浮之气,反而让人起疑。
往前追溯,好像从他病后,徐熙在他面前就隐约和之前不同了,倒不是今日忽然变的。刘钦在心里暗记下来,没有追究,又问:“夏人那边,最近又有什么动静?”
“臣正要禀告。”徐熙道:“臣在狄庆身边买通了一个幕僚,此人乃是汉人,名叫郭介,深得狄庆信任,只是……”
他沉吟一下,看脸色有些为难,刘钦便问:“怎么?”
徐熙才继续,“前次陆将军袭破狄庆军,将此人俘虏,这条线便断了。”
一个俘虏的性命,刘钦倒并不关心,断了的线自然也有办法重牵。徐熙看着刘钦面色,见他果然没有什么表情,赶在他开口前又道:“臣以为,可不可以在此人身上做一些文章?”
“做文章?他身上最有用的地方,就是能告知我狄庆将有什么动作,现在他人在咱们这儿,这点是做不到了。狄庆兵马的虚实,交手这么久,也都探清楚,不需问他。他身上的文章……嗯,是要假作不经意,将他放回去么?”
徐熙一怔。前一天刘钦问起建康人事,不问别人,第一个就问崔孝先,他便发觉刘钦虽然病重,头脑却没有丝毫混沌。现在听他三言两语便将自己要献的计策猜出大概,更觉暗暗一惊,可讶异之下,反而没送上句“陛下圣明”,而是道:“臣只是有此想法,是否可行,还要请陛下定夺。”
“成与不成,试试总无碍。”
现在亳州附近兵马甚众,行事也就不需像之前那样处处小心,刘钦对他具体的计划问也不问,答得颇有些爽利。
徐熙知道以他一向的行事,既然这样说了,那最后就算不成,他也不会以此降罪,便应道:“如此臣便尽力一试。只是其中有个关节,需得劳烦陛下颁下口谕。”
“臣来的时候……”不经意般,徐熙把语气加重了一分,“陆部正在处置俘虏,听说陆将军下的令是对此次俘虏一概诛杀,不论雍夏,一个不留。臣想向陛下讨道口谕,也好凭此前去要人,要是晚了,恐怕那郭介已经丧命,追不回来了。”
第274章
李椹再见到陆宁远,吓了一跳,惊问:“出什么事了?”
陆宁远摇摇头,在帐里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带来的兵马多,不好入城,便在城外扎营备胡,李椹这几天操持军务,也都住在城外。中军帐仍是按陆宁远一向的习惯布置的,他今日却还是第一次进来。
李椹见他不说话,又问:“陛下怎么样?有什么言语?”
陆宁远一去几日没有音信,他最关心的,一个是刘钦病情到底如何,是不是如传闻的一样、和哪条传闻一样,一个是刘钦对他们当初解围后就去开封到底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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