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人发过炮后,马上便要攻城,因城根底下已布满了夏人士兵,他们怕伤到自己人,暂时也不再发炮,雍军趁此机会迅速重新整队,在砖石开裂的城墙后面射下一阵阵箭雨,压得他们寸步难前。
“报——东城墙缺了一角!”
“李德,你带一队民兵速去填上!”
“是!”
“夏人先登已有一丈远了!”
“木石准备好了么?先别急着扔,等人再多点,爬得快的放他上来再杀。”
“是!”
城头上的士兵流水般来来去去,刘钦挥开拦在身前的盾牌,回到熊文寿边上,见这位他一向颇有微词、暗暗瞧他不起的将军被碎石划破了面孔,小半张脸都被鲜血遮住,却仍站在城头左右指挥,半步未退,微微一愣,马上回神,也不多话,扶着城砖再次向下看去,爬得最高的夏人已经近在咫尺。
“殿下快退!”
熊文寿见他如此胆大,面色惶急地要来拉他,刘钦却站着没动。
攻城的夏人显然是军中精锐,穿着寻常士兵没有配备的重甲,而且不知是单层还是双层,箭落在上面,丝毫无法穿透,只“当”的一声就被弹开,而且头顶硬盔,完全包住头脸,只堪堪露出两只眼睛,几乎全无破绽。
这些人自恃装备精良,竟然顶着城头射下的箭雨,生生往上爬来,眼看着就要攀上城楼。刘钦知道熊文寿是想节省些木石,等人多点再一网打尽,但放着这些人不管毕竟风险太大,万一让他们爬上来在城头造成混乱,城防一露破绽,爬上来的夏人还会更多。
他哼了一声,稍稍矮身回到城墙后,把一支箭搭在弓上,从女墙缝隙向外观察片刻,见夏人当中暂时无人注意到自己,吸一口气,身子如同弯折的松树般忽地弹直,眨眼间已张圆了弓,向下只惊鸿掠水般地一探,下一刻人已回到城墙后面,可弦上已经空了。
城头上,一支羽箭疾射而下,正对着爬在最高处的夏人飞去,在漫天碎石箭雨之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穿透这人兜鍪上的一道狭缝,直插进他眼睛当中。
那人吃痛,大叫一声,下意识地松开手抓向眼睛里的那支箭,可人在墙上,松手哪还了得,当即便如纸片般忽忽飘落,带着身下另外两人一齐在城根底下摔成肉泥,炸开好大一团血花。
刘钦自负射技,射出那一箭后对他瞧也没瞧,接着如法炮制,又连出三箭,片刻的功夫便连杀数人,见夏人已注意到他,开始从远处搭起的箭楼上面朝他射击,担心有失,才从城头退下。
他这几箭扰乱了夏人攻城,但也只是稍阻兵锋,夏人马上便又围上来,攻得比刚才更急。熊文寿下令道:“扔石头!”守在城头的流民兵马上把早就准备在旁边的巨石抬起来,“嘿”地一声,往城下掷去,一时又是一阵鲜血四溅。
夏人既然攻城,就是做了要付出十倍人命的代价,可从正午到了傍晚,在城下横尸无数,狄吾终于也犯了踌躇。见轮流攻城的几营兵士都损失巨大,只得让他们稍退,却不肯就这样让刘钦他们占去便宜,等人退下城根,便下令再次发炮。
城上,熊文寿一见夏人暂退,就猜出了狄吾心思,马上喊道:“夏人要放炮!”
城头士兵激战一日,虽然疲累,但闻令丝毫不敢耽搁,忙在城墙上面张开几面巨大的布网。先前城头上的大炮在激战时已经被挪到后面,夏人炮石落在城头,便被布网兜住,化去了力,只击碎了几处城砖,不曾伤到一面大炮。
狄吾恨恨地抬头瞧着,忽然听到西面传来动静,正要着人去探,可眼睛已经看到一彪人马正朝着城根掩杀过来,却是驻扎在城外、先前无论他们打得多么火热也始终按兵不动的那伙雍军,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陆宁远。
这时攻城的夏人早已退下,十几门火炮周围只有一个参领带着不到千人护卫,还大多已经负伤,那伙雍军忽然奔袭而至,却不为杀人,各自手持着火把,见到炮台就纵火焚烧,胡乱劈砍,只眨眼间的功夫竟将这十几门炮毁去大半。
狄吾又惊又怒,要救已来不及,忙命人截住这支雍军。
可对方纵火之后马上便退回土垒,结寨自守。若去强行拔寨,恐怕城上又要射箭,狄吾无法,只得在马上骂了一声,命令全军暂时后撤,在城外扎下营寨,熄了一战破城的心思,开始准备打一场持久的攻城战了。
第19章
自从当日一战挫了狄吾锐气,已经又过了二十多天。这其间夏军轮番攻城,没有放松过片刻。城内因事先防备充分,还没有落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但从那天之后也再没有收到过什么好消息。
尤其是刘钦一直翘首以盼的“援军”,直到今日也不见半点踪影。
被狄吾越过的几个城池,有的早已望风降附,举城献降,让夏人没费一兵一卒就进驻占领了;有的虽然还没投降,可是对刘钦的一连催促全不理会,诉苦称自己这里兵力单薄,难以轻动;有的甚至反过来向他发文告急,称遭夏人围困,势将不保,请求他发兵支援自己;还有的干脆不动如山,数日来没有半点回音,看来是要借口道路被夏人把断,书信传递不便,装聋作哑,以此卸责。
直到这时刘钦才知道,为什么当初就在自己以为这仗打不了几日就能将这伙夏人四面合围的同时,陆宁远坚持要迁徙百姓、驻军城外,而熊文寿不声不响地预备上了那么多的滚木巨石——他们两个早就知道是这样!
就在意识到这点的同一刻,不知怎么,他脑子里又想起他质问那个溃兵头目之后,那人沉默不语的那个间隙。当时不觉着如何,现在想来,竟然忽感难堪。
上一世他恨夏人,恨刘缵,对他父皇也不无微词,可现在再看,平心而论,若是当真换了他,就能拯溺亨屯,有所恢复不成?他比父兄多知道些什么?他比他们强在哪里,强在他空有一个要赶走夏人的志向么?国事如此,这志向又该如何实现?
他这次甚至还没来得及觉着恼怒,心头先被一阵茫然填满。江北众将竟然胆敢对他这个东宫见死不救——当他觉着奇怪时,这自然是咄咄怪事,可当他不觉着怪异,并把这事放在这一年里发生的无数事情当中时,则又颇显寻常了。
别人靠不上,就只能靠自己了。刘钦一面着人往建康告急,借朝廷之威逼江北众将有所反应,同时也为日后追责暗作预备,一面亲理守城和安抚城内百姓之事。
这些日的围攻下来,两边可说是都使尽了浑身解数,无论是攻是守都智计百出。夏人仰攻不顺,于是修筑起箭楼,从那上面往城头射箭,杀伤雍军,让他们无法守城。雍军则向箭楼打炮,几下就给掀翻在地。
如此重复,夏人便拿零星的木板搭出几座中空的伪楼,上面覆盖毡布,假做箭楼,骗雍人发炮,以消耗城内守备。雍人射倒了几座,见散落的骨架不对,马上就也知道中计,于是不做理会,夏人便又修起真正的箭楼,出其不意,一度杀伤了城头数十守军。
后来雍人有了经验,见夏人筑起箭楼,只发石砲,先探虚实,再做打算。夏人见这招不管用了,干脆在睢州城外昼夜不停地赶工,不出几日又筑起一座土城。如此一来,雍国城头守军不但要应对下面,还要防备从天上飞来的冷箭,城防一度大为吃紧。
但马上熊文寿就想到办法,沿着城墙覆盖上一圈网布,让夏人的箭射不过来,而雍军还可在犬牙交错的城墙边上向下射箭投石。为了防备夏人火攻,每张网都浸足了水,在天寒地冻之中眨眼就结出冰棱,萧瑟寒意沁人肌骨,但在此关头也无暇顾及。
后来夏人见这法子也不管用了,又改为挖掘地道,打算一路挖到城下,在城根底下埋藏火药点燃,把城墙炸塌个口子,好引兵进入。
熊文寿毕竟与他们交手过几次,早提防着这招,事先就在城外掘了壕沟,夜里暗放兵马出城藏在沟里,待夏人挖至与壕沟相通之时忽然掩杀出来,几次逼得他们无法前进一步。
但雍军毕竟只有几千人,能出城的更不会多,与夏人交手又难免死伤,不可能全身而退,几次之后渐渐不支,最后只得往城墙方向退去,将壕沟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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