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韩玉你仔细点,不行换俺来……”
陆宁远每战必定亲自冲阵,绝不顾惜自己,因他性情威重,将士们嘴上不敢捧他,却都看在眼里,见他和自己受了一样的伤,更觉亲切,就着这一句话的由头,当下就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就你?俺刚才好悬让你给把胳膊给撅折了!”
“那我不是右边胳膊不好使了,只能左边帮你弄?左边又控制不好力道……”
“不说这个,这仗打得是真痛快啊!”
“是啊!” “是啊……”
“那乙里补被炸起来,就在俺眼皮底下,嚯——一下飞那么高,跟块豆腐似的……”
人声中,陆宁远又对韩玉道:“没事,不疼的。”想想又补充,“没几天就好了。”
他殷殷看着韩玉,希望他能领会自己的意思,不要把自己受伤的事对刘钦说。
以后交起手来,像这样胶着的战事还会有许多次,刘钦在建康听说了,会如何担心他?岂不会像他现在这样,坐立难安么?
他看着韩玉,心中又软又急,又无法直言道破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只能寄希望于他能自己会意。
韩玉被他这么看着,一开始茫然不解,到后面面孔慢慢红了。
他不在刘钦身边,却称得上是刘钦的身边人,有许多共同的朋友,虽然现在和刘钦有了君臣之分,但几个朋友间友谊仍在,彼此间总是互通消息,因此对刘钦和陆宁远的关系,他自然也知道几分——
就是不知,两人间的通信也是经他的手,他除非是瞎子聋子,不然心里也会有几分数。
他既然知道陆宁远身份非同一般,私下无人时,就难免总是忍不住偷偷寻思他们两个之间是怎么回事。
听说两个男的欢好,总有一个是当女的,刘钦和陆宁远,谁是当女的的那个?
他实在想不出来。既想不出,就愈是好奇,只是既无人可说,更不可能开口发问,只有默默藏在心里,百转千回地难受。
陆宁远是有前科的人,被他这么看着,由不得韩玉不多想,他只觉浑身上下从头到尾都不自在起来,陆宁远的神情却愈发恳切,愈发温柔,简直像是要抬手拉他了。
韩玉想:他对我说这个是怎么回事?怕我担心他么?在宽慰我么?将我当女的么?
想说自己不关心他,但又不对,自己是他的亲兵,亲兵哪有不关心自家将军的道理?只是这个关心,又不是那样的关心,他该如何对陆宁远说?况且同样的话,陆宁远还对没对别人说过……难道他对刘钦不忠么?他怎么敢这样?
好半天,韩玉才干巴巴应道:“是。”又道:“属下明白。”说完便觉着,这样固然是不显得亲密了,却又未免太过疏远,哪像是同长官说话的样子?忙又道:“大帅一身勇力,天下实也没几人能及,同样的伤落在我们身上,简直不得了了,在您身上,不出几日准好!”
陆宁远对恭维只充耳不闻,见他明白,放下心来,颇含感激地看他一眼。韩玉更加害怕,还差几处伤口没上药,交给在旁边眼巴巴排队等着的士兵,便借口要重新打一盆水,匆匆出去了。
陆宁远没察觉他神情有异,韩玉想着什么,实也不在他的思虑之内。他一面让人帮忙擦着背,一面将身前自己能看到的伤口妥善处理了,见韩玉打水回来,索性不再清洗伤口,把盆搁在地上,两脚伸了进去。
屋里都是群糙汉子,好容易打完一仗,都受了伤,只想躺着,恨不能一睡不起才好,陆宁远却顶着一身伤,颇怀闲情逸致地洗起了脚。屋中第一次同他住一间房的士兵见了,不由啧啧称奇,闻着自己的脚臭味,更感不自在,有人也偷偷出去打水,在外面把脚洗了。也有一心表现的,打水回来,当着陆宁远的面洗脚,洗得水声阵阵,生怕他注意不到。
但让他们失望了,陆宁远什么都没有注意,自己仔细洗过了脚,又把马靴中的鞋垫抽出来晾在一旁,回应了旁人几句,便安下心准备睡觉了。
刘钦要他每晚睡觉前一定要洗过脚才能上床,他便一丝不苟地执行下来,从建康到江北,除非羽檄交驰、战事太急,不然从不中断。
身上各处一齐作痛,他却怀着某种期待、某种柔情,摸摸枕头下面上一封建康的来信——他还没有拆开的——欣然闭上眼睛。
他与刘钦分开太久,总要设法哄着自己,日子才能不那么难熬。他要明早再拆阅这封来信,好将现在的期待之情再拖延过一个晚上。
等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他就会准时醒来,只希望夜里的更漏滴得更快一点。那载着捷报南下的信使,也要快快催鞭,等明天清晨,他拆开信封的时候,他就该过江了罢……
陆宁远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238章
刘钦接到商丘已经重入版图的捷报,是在转天晚上。
他本来洗漱过准备睡下,如往常一样,在寝殿墙上的地图前驻足片刻,设想着东西两条战线能推到何处,却忽然有消息从江北来。
像这样的战报,他每天都要收到数封,有告捷的,也有作战不力的败报,还有只是单纯传递军情的。听见这么晚还有消息进宫,刘钦不由愣了一愣,定定神才问:“从什么地方来?”
“从陆帅处来。”
刘钦忽然有了几分放心,微微绷起的脊背放松下来,没让人念,自己接过来拿在手上,吸一口气,把信展开了。
赵不语拢着手站在旁边,抬起眼睛偷瞄着他的脸色,简直气也不敢喘。
这些天来,刘钦的脸色就是前线战事的晴雨表。
年轻的天子喜怒并不总是能形于颜色,若是常人看来,大概觉着他收到每一封战报后都没什么反应。
但他在刘钦身边久了,对他可说是观察入微,见他展信后眉梢微微一跳,便知道是有大事,跳过之后,如果微微扬起,那来的就是捷报;如果眉头压下去,下边的嘴巴也跟着微微一抿,那便是交战不利,接下来的一天都需得小心行事。
自从战事一起,天子就好像张满的弓、绷紧的弦,赵不语因为在他身边,知道的自然比别人清楚。
刘钦吃饭时,听见外面隐隐有加快了的脚步声,都会下意识停下筷子,侧耳听上一阵,如果过一阵没人进来,他很快便会恢复如常,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用饭。
旁人看来,他不过就是顿了一顿,赵不语却知道,他是在等前线的战报。要是真有信使来,他就会把饭吐在一边,马上拆看。
赵不语将此事和德叔说过,德叔便召集所有宫人,要他们无事不许走得太急。之后再有这种情况,往往便真是有重要消息从宫外来,刘钦无论在做什么,都会马上停下来查看。
像这样细枝末节的事还有许多,但德叔与他们能为刘钦做的毕竟有限,只有暗自期盼着来的都是好消息,期盼着这场战事能尽快有个结果——虽说收复江北是没人敢想的事,这场仗将以什么方式结束,以赵不语的脑子,丁点也想不出来。
现在,他看着刘钦眉梢微微一跳,心不由悬得更高,紧紧屏住呼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旁边偷瞄,下一刻刘钦却猛地将信在手上一拍,大声道:“竟然……竟然……”
他这反应超乎寻常,忽然的两声更是惊得赵不语轻轻打个哆嗦,但马上他就放下心来,浑身绷紧的皮肉都松开了。刘钦脸上竟是不加遮掩的喜色,即便是只有一两个心腹内宦在场时,这副模样也十分罕见。
“去!去把薛容与,徐熙,周章,还有崔孝先,把他们都叫起来!叫他们起来!告诉他们,商丘收复了!竟然这么快!竟然这么快……怎么这么快……”
“是。”赵不语应道。他大松一口气,根据刘钦的神色,在脸上也挂起同样的喜色。
其实他并不知道商丘是在哪里,也不知道只是收复此地,刘钦为什么就这样开心,更没劝他说天色已晚,这些大人一定已经熟睡,不如明天一早再告诉他们,只是领命之后就马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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