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几乎与狄吾同时动身,借着身上轻便,一时将他们甩出段距离。可随后狄吾命人放箭,刘钦身上没了盔甲,只能用肉身抵挡,虽然尽力借树木遮蔽身形,却也不能完全躲开,没多久肩膀上就中了一箭。
他闷哼一声,脚步丝毫不缓,也不拔出,只闷头往前。本来想和朱孝他们几个会合,可情急之下也分不出东南西北,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眼见得前面隐隐露出微光,两手把树枝一拨,猛钻过去,下一刻脚步一顿,猛然定身——一颗石子磕着峭壁滚下去,前面竟是一道悬崖。
他愕然转身,狄吾已逼至近前。
没有办法,刘钦大喝一声,拔剑往前踏出一步。狄吾横刀架住,逼上前来,鼻子几乎碰到他的鼻子,离近了一看,刘钦才见他左边眼窝空荡荡的,挂着烂肉,还有丝丝血迹流下。
刚一交手,刘钦便觉吃力。狄吾虽然比他年纪更轻,但身板厚实许多,使起刀来势大力沉,刀刀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不知不觉转攻为守,腾挪身形不住躲避,下意识向后退出两步,忽觉右脚脚跟处一空,猛地心头一凛,定住身形,不敢再退,但随后狄吾一刀挟着呼呼风声当空劈来,他虽然挺剑招架,上身却被击得后仰,脚下跟着又挪半步,终于一脚踩空。
他猛然跌落,短促地惊呼一声,下意识撒开了剑,空出的右手却恰好把住悬壁,在空中晃荡几下。脱手的剑“叮呤当啷”撞着石壁掉落,从上到下发出数声脆响,不知道落在哪里,声音倏忽远了。
现在刘钦整个身体都靠一只右手悬在崖上,左手想要找到东西把住,但肩膀中箭,竟抬不起来。他心如擂鼓,右手五根手指死死扣住石头,可仰头看去,狄吾已走到边上,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
“死罢。”
狄吾也不废话,挥刀便向他手指斩落。刘钦大叫一声,手指松开,人跟着便落,却忽然当空顿住。
随后一个人从他身旁急速跌落,却是刚才站在上面的狄吾。刘钦仰头看去,在自己手臂尽头看见另一条手臂,另一条手臂的尽头,是陆宁远一张因疼痛而扭曲狰狞的面孔。
陆宁远情急之下,拉他时用的是惯用但重伤到已近残废的右手,但这要等刘钦脱险之后才有余裕注意。这会儿他仰头上望,两眼当中只见得黑影重重的树冠上头,一顶朗月当空,斜挂在陆宁远大汗淋漓的面庞上,勾出一道银色的轮廓。
忽然,刘钦面孔上一热,一滴、两滴、三滴……什么东西淅淅沥沥打在脸上,腥味儿冲进鼻子,是陆宁远身上的血。
刘钦这才知道他受伤了,但不知道伤在哪里、重不重,但这时刻与其说是关心他的身体,毋宁说是生怕他脱力松手——此时此刻,他的性命,他的仇怨,他的志向,所有他想要改变、想要获得的,一切的一切全都系在陆宁远这区区一只手上!
陆宁远紧咬着牙,将牙龈都咬出血来,从嘴角缝隙间探出细细的红线。忽然,他猛地睁圆两眼,大喝一声,奋起全身的力气,用这一条伤臂,竟然就这样硬生生把刘钦从崖边扯了上来。
刘钦眼前一晃,脚已踩上地面,可双膝一软,当即跪倒,还没反应过来时,下一刻已让人抱住。
他愣愣地跪着,任陆宁远抱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里,浑身忽然滚过一道痛苦的战栗,像是被一只大手牢牢捏住,囫囵着头脚揉了一揉。
不远处,银光漫卷,白刃纷飞,四面下着鲜红色的雨,无数士兵张大了嘴呼号,却没发出半点声响,在他耳边只传来一声压抑的哽咽。
陆宁远含着泪,用几乎压断他肋骨的力气死死按着他背,滚烫的耳垂紧贴住他冰凉的面孔,一次一次地抱紧他,丢了魂一般,翻来覆去只重复着一句话——
“我终于救下你了。”
第35章
那是乾亨六年,现在的七年之后。
彼时夏国那威震中原、煊赫一时的摄政王已死,死前还带走了和自己离心的小皇帝,扶植了一个和自己关系更亲的弟弟上位,以保自己死后哀荣。
新任的夏帝年轻,素无威望,上面还有一个战功卓著的兄长,明里暗里几度相争,虏廷政权更迭,人心思乱,山东又有一伙义军揭竿而起,引得远近饥民荷旗而往、赢粮影从,声势浩大,引得夏人焦头烂额,于雍国而言,正是十年难遇一次的良机。
陆宁远身为大将,正想要趁此机会有所展布,几次上书,对北伐收复之事多有筹画,皇帝刘缵无一不回复,无一不赞誉,也无一不应允。但正当他训练士卒,雄心勃勃,待时北上时,却因京城中有逆党阴谋作乱,被从江北紧急召回建康。
陆宁远一向有令必从,虽然明知道眼下的时机稍纵即逝,往后未必能有这般机会,但更清楚攘外必先安内,须得以大局为重。
他若以江北之事借故不来,一旦京城或是陛下有失,纵然收复几座城池,他也死不蔽辜。因此虽然觉着可惜,却一天也不敢耽搁,当即星夜南下,奉命驻扎城外。
但随后一连数日,既不召他入城,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命令发来,只说让他振旅陈兵以“应对不测”,可具体是什么“不测”,没有向他透露一点。
终于,腊月十五那天凌晨,他收到刘缵的绝密手令,告知他逆党定于清晨他出城射猎时作乱,大部分人羽林都可解决,但不排除会有漏网之鱼从城门口脱身,让他小心戒备,仔细把守,不可放跑一个,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就地扑杀,不必留什么活口。
陆宁远恭谨奉命,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命人把守好城外各条要路,擦亮了枪,把弓弦紧了几次,在熹微晨光当中等待着逆党现身。
他久在外朝,长了两只眼睛,全都盯着北面夏人,对朝廷之事知之不多,对逆党都有什么人、目的是什么、今天打算如何行动全都毫无头绪。如何奉命,便如何行事,绝不多问。刘缵既然下令格杀勿论,他便不打算费劲活捉。
忽然,但听一声大喊从城门方向远远传来,“别让他跑了!”
陆宁远循声转头,但见一个人拿旗子蒙着头脸骑马跑在前面,一队人在后面远远地追,看装束大概是羽林,约莫有二十来人。前面那人看到自己所屯兵马,当即掉头,想要绕小路从两营之间穿插过去。
他胯下骑的显然是一匹好马,一个转弯就把各个身手过人的羽林给甩到后面,要是放任不管,几个数的功夫就能让他逃脱。
陆宁远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见贼人只有一个,抬一抬手,让士兵不必放箭,一夹马腹,打斜里插过去,亲自直奔他而去。
他一是为了试试那人身手,二是为了缩短两人距离,摘下腰间的弓在马上向他射出一箭。那人反应很快,想来是听见了身后风声,身子向旁边一歪,做出一个躲避的动作。
但他的箭哪有那么容易避开?但见那小贼被一箭射中肩侧,在马上晃了一晃,险些落马,却立刻稳住身形,马蹄一点未缓,又向前疾驰,铁了心要跑,看来求生之志甚坚。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干求死之事?陆宁远又搭上一箭,瞄也不瞄,望他背心射去。
他这一次张圆了弓,几乎是风至箭至,那人背后没长眼睛,又已经受伤,如何能躲得开?被他一箭正中后心,痛苦地哼了一声,伏低身子抱住马颈,虽然还没停下,但是无力催马,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陆宁远两箭试出他内里穿了软甲,但软甲如何能抵挡他射出的箭?第一箭时便废了那人一臂,刚才一箭又射中要害,那人就算不即死,也必定没有多长时间好活,见他受了这般重的伤,眼下应该是连喘气都费劲,却仍能自持如此,仍在马上努力飞驰,没有半点求饶之意,虽然恨他是乱臣贼子,但对他心性之坚韧倒暗自敬佩了一瞬。
虽然如此,他杀意丝毫未减,仍是策马拉近了距离,知道以现在这种形势,对面多半要使一招回马枪,做困兽之斗,于是先暗自戒备,紧盯着他藏在身前的右手。
果然,他追到那人马后时,那人身形一转,猛地拔剑后刺,向他袭来。
陆宁远已等他多时,闪一闪身,轻描淡写地避过了,挺枪只往他心窝里一捅,枪尖没进身体,就如割一块豆腐,毫不费力。他右手猛一使力,长枪推出,便将那人搠下马,牢牢钉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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