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刘钦一眼,“方才便说,夏人是冲殿下而来,一旦发现殿下突围出城,定要穷追不舍。因此可先设一支疑兵,挑选与殿下身量相当者,持太子节钺,着殿下甲胄,率先出城,引走夏人主力,殿下随后再突围出城。”
“向东不远便是宁陵,宁陵往东则是商丘。我来时听闻秦虎臣已驻军此地,观望情形,他乃当朝猛将,眼下又拥军近万,殿下若是能到商丘,也就算是真正脱险了。”
熊文寿皱眉反对,“秦良弼么?他若是有心,早就率众西来了,哪会等到今日,坐看我睢州时穷势困,几近易手,始终逡巡不进,坐视殿下履险蹈危却坐视不理?我看其意难测。殿下若是突围去商丘,即便能到,身边人众也不会太多,到时落在他的手里……”他也看向刘钦,“臣恐怕有不测之事,请殿下三思。”
周章摇摇头,“秦虎臣为人还算忠勇,曾得陛下亲口称誉。他此时观望不前,恐怕和当日夏人初入河南,俘虏刘绍前夕,他未奉明令擅自出兵救援,为夏人大破,损兵折将,受朝廷严旨督责申饬有关。他从那之后被连降数等,或许仍意不能平,因此宁愿观望不进,但我料殿下亲至,他不会不用命。”
当日大同刘绍被俘,西北精锐边军损失殆尽,就有熊文寿明哲保身、坐视不理的缘故。因此对着这么一个悍然出兵相救的秦良弼,纵使他劳而无功,铩羽而返,但熊文寿一听见他的名字,心里总不是滋味,即便周章言语间不曾涉及到他,他却总觉着其暗含讥讽,刚才那点对他的好感眨眼间又消失无踪,闻言虽然没再反驳,可也没有认同,只沉默不语。反而是李椹受到鼓舞,壮起胆子同周章探讨起来。
刘钦从周章这番话中听出一点希望,像是一豆烛火,莹莹地照亮了心头一角。他于是不再听旁人如何争论,只半低着头自顾沉思着,一面想,一面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手边上的烛火打在下巴上,在领口投下一个尖尖的角。
他越是想,心里头的那点烛火就越热、越亮。忽然,他心中一震,但觉被道亮光照彻,猛一抬眼,还未说话,却忽然看见陆宁远的两只眼睛,在他抬头的那刻,也正向他瞧过来。
他不确定这会儿在陆宁远的眼里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一抹烛火,只是听他道:“殿下,臣也有一个法子,却与周侍郎的不同。”
第29章
狄吾把长安发来的信函扣在桌上,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站起来,对坐在一旁目不斜视的曾图道:“摄政王连发手书,督责太切!再这么围师无功,既抓不到小太子,又几个月不得尺寸之地,怎么向他交代?”
说着,见曾图仍坐着不动,老神在在,他愈发着恼,“老曾!你怎么不说话?我要是被摄政王撸了,难道你能跑了?”
曾图也不着恼,叹一口气道:“征东,不是我不着急,只是眼下急也没有办法。”他年过五十,一生戎马,反观狄吾才十几岁,在他眼里只是个黄口小儿,被小自己三十多岁的人这么呼来喝去,他不由暗地里皱了皱眉,却和往常一样,仍是好声好气地回话。
归根到底,他虽然名义上与狄吾同级,但身是降将,不及狄吾是和皇帝、和摄政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宗室,这么下去,万一摄政王失了耐心,雷霆降怒,那到时候倒霉的也不是狄吾,怕第一个就是他。万一摄政王认为他是心系故国,不肯出力,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因此要论着急,自然是他比狄吾更急,可急有什么用?是能抓到刘钦,还是能攻下睢州城?
前些天再度攻城,本想把小太子再激出来,打开城门同他们野战,为此还派了与他深有过节的呼延震一连数日在城下挑战,结果只换来一句“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不了了之。
可话虽如此,没过多久,刘钦居然在城头去而复返,冷不丁一箭射下,要不是呼延震躲得快,恐怕脑子都要射透了,气得他哇哇大叫,恨不能手扣着城砖爬上城去。
因为害呼延震划破了脸,收兵回来之后,曾小云还把老父好一顿埋怨,曾图两边受着夹板气,也只有无奈而已。
狄吾问:“那你说该咋办?”
曾图把手一扣,两道眉头压下来,一张皱纹深重的脸上浮出杀伐之气,“依我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睢州不过就是一座小城,一万人拿不下来,两万人还拿不下么?全力攻城,昼夜不歇,不过几日可破!只要征东下定决心,先把其他各地军队召来,何愁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这里?”
“只是……”他说着,语气放缓了些,“只是其余几处也正吃紧,忽然把他们叫来,日后向摄政王解释要多些麻烦。但只要把小太子捏在手上,我看摄政王非但不会降罪,还会重重嘉奖将军哩。”
狄吾让他说得心动,低头想了半天,随后不住点头,“有理,有理……近日侦得凤阳来了一支雍军,不知人数有多少,离这儿就三五日路程,要是让他们与城中守军会合,多有麻烦,我派一路人马截击,先把他们废了,再专心对付睢州。”
“不可!”曾图忙制止道:“现在不怕小太子赖着不走,就怕他觉着坚守不住,忽然突围,万一追赶不上,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你我都难任其咎。我看现在城里守军士气不堕,全靠知道外面还有援军这一个念头撑着,万一得知援军被断,他们定要弃城。眼下我军新遭阵败,伤兵太多,加上前两月轮番攻城,士卒太过疲惫,对睢州难以合围,小太子一旦铁了心想跑,未必捂得住他。”
狄吾眉头皱起,“你的意思是,放那路雍军进城?那样睢州不是更加拿不下了!”
“一力降十会!他们能添兵,咱们能调动的兵马只有更多,哪里怕这样区区一队人入城?况且依我看来,解平仲自己都顾头不顾腚,抽不出多一点人,至多不过两三千。这队援兵一路上大张旗鼓、虚张声势,也足见人数不多,不然肯定千藏万藏,预备给我们忽然一击。我们雍国有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正是此道,征东把心放肚子里就是。”
狄吾嘿嘿一笑,“什么兵法不兵法的,要是真有用,怎么你们雍人反而守不住家门?不过你所说确也有理,那就先放着这支人马不动,我这就修书,从六叔九叔那里借些兵马过来,等我在书里写明利害,想他们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曾图好意献策,却受了这么一番抢白,一双牛一般的大眼不禁瞪了瞪。但他人在屋檐下,再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反驳,加上这话听得多了,也差不多快习惯了,因此只在心里默默消化,没再吭声。
幸好狄吾也没注意到他这异样,被曾图先前描绘的这幅图景所激,兴奋得屁股挨不上椅子,在大帐当中不住走动,时不时拍一下手,抑或是抬脚往地上一跺。
此时在他眼前,大军麇集,合围睢州,炮石如雨,箭矢如云,一队队先登死士爬上城头,从睢州城的断壁残垣间突入,城门轰然洞开,千军万马涌入,雍国的小太子被绑缚出城,在他身前跪倒,他一刻也不耽搁,赶紧将他槛送长安,摄政王大悦,当即给他也封了王号,让他总领全军……一幅幅图景已像翻书一般展开了。
忽然,卫兵来报,睢州有支人马突围,打着太子旌旗,多是骑兵,头也不回往西去了。
狄吾听了,矍然顿足,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大叫道:“不能让太子跑了!快——”
“且慢!”
曾图听了这个消息,也不能等闲视之,终于从椅子间站起,抬手拦住了要去传令的卫兵,想了一阵后,摇了摇那颗须发花白的头,“不对,我看不对。要是小太子真要跑,一定会秘密出城,哪里敢这么旗帜鲜明地突围,好像生怕咱们不知道他在这里似的。”
狄吾焦急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曾图定一定神,在说话间愈发坚信了心中判断,“刚才说过的话全都作废!小太子到底落了胆,等不及援军就要跑了。可是他多半不在现在出城的人马里,传令全军戒备,今夜睢州城里定然还有一支人马突围,太子多半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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