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狱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一退,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攀扯旁人,只是不住地磕头请罪。
刘钦猛地把碗往地上一掼,但听一声脆响,陶片四面横飞,在安静的地牢之中,有如炸了道雷。刘钦没再看这个跪在脚边咚咚磕头不止的八品司狱,两眼紧紧盯着刘缵,高声道:“提人审案!”
两个狱卒松一口气,忙上前来,先从地上捡起刘钦的佩剑递还给他,然后一左一右担着陆宁远两边胳膊,一发力把他架了起来。陆宁远腿上无力,大半重量都压在他们身上,直压得两个狱卒脖子一红,暗暗惊奇:这人关了这么多日,一天只得一碗饭,怎么身躯还这么沉重?
这两个狱卒身材瘦小,陆宁远又比常人高大,被托着胳膊架起来时,腿半拖在地上。刘钦站在门口不动,冷冷道:“找个椅子抬他。”
刑部官员上前来,低声道:“殿下,陆宁远毕竟是人犯,恐怕这样于礼……”
刘钦没耐心听他说完,“他现在定罪了么?”
刑部官员只得答:“尚且没有。”
刘钦忽然冷笑了下,没有出声,却格外尖锐,像一把刀子抵在人后心上,“今日事毕,我还要弹劾贵部收押人犯不力、擅用私刑之罪呢,你还和我谈什么于礼不合?”
其实刑部对陆宁远始终没有用刑,但他现在人成了这幅样子,刘钦面色又实在不善,几个官员不敢现在触他的霉头,便也不出声反驳,忙让人去搬椅子。
等椅子搬来,刘钦才从门口让开,放他们过去。陆宁远被扶到椅子上,尽力坐直,把脊背挺了起来,谁也不瞧,只看着刘钦。
刘钦也向他看去一眼,见他病容潦倒之下,尚能如此端坐自持,颇有凛然不可犯之意,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按了一按,满面厉色敛去了些,再开口时语气不像刚才那般严峻,指着人道:“你们四个,把他抬上去。”
邹元瀚因身处嫌疑之地,没有同刘钦等人一起去牢里,而是仍在刑部大堂。等了好一阵,才终于见这一行人回来。刘钦按着剑走在最前,陆宁远却是让前后左右四个人抬着把椅子送进来的,邹元瀚见到这个阵仗,不由吃了一惊,又瞧跟在后面的刘缵和陈执中俱都面色不虞,暗道:太子倒会使威,且看他一会儿如何对我使。
这念头没落,便见刘钦走到堂上坐下,不等三法司长官也坐,便道:“既然如今两案合成一案,弹劾两位将军的罪名又都有败军一项,第一要务便是弄清楚交战时的真正情况。有什么人证物证,一齐拿上来罢!”
邹元瀚道:“三月间前后经过,臣已都具表兵部,亦有兵部回文,来往公文俱在,殿下若觉着有可疑之处,可往兵部调取公文勘验。”
刘钦抬一抬手,便有人将一沓公文抱到案上,“我已着人取来了。物证在此,尚缺人证,此战俘获的扎破天、翟广部俘虏何在?”
邹元瀚道:“已在堂外等候。”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两人均知对方已有准备,真正负责审案的各部长官反而没能插进一句话去。等邹元瀚说完,大理寺卿这才插空道:“将人证传上堂来!”
一应俘虏的流寇军官被一一带到,在他们陆续被带上堂时,刘钦先让人给陆宁远喝水,然后低头翻着桌上的军报,拿起一份,“这上面说,击破扎破天当夜,是城内邹部与城外陆部共同出兵,前后夹击,攻破扎破天部。因城内空虚,鹅笼镇为翟广趁乱所得,回城路断,不得已,邹部往太平镇方向突围,收拢军队,陆部暂时驻扎城外,等待援兵。”说完问堂下俘虏,“我所说经过可属实?”
俘虏们纷纷道:“是真的。”
“是这样。”
邹元瀚笑了一笑,身子靠在椅背上。
“你笑什么?”刘钦忽然问。
过了一阵,因堂屋内没有别人说话,邹元瀚看向刘钦,同他视线对上,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他不由得一愣,四面看看,因为太过奇怪,甚至都没觉出怒意,下意识出了一声:“嗯?”
“你死到临头,竟然还笑得出来。”刘钦认真至极地看着他道。
邹元瀚又是一怔,随后眉头猛地拧起,脸跟着向下一撂,正待说话,那边刘钦却已转开头了,对堂下道:“扎破天部俘虏何在?站在左面。翟广部的站右边。”
刑部官员有数人在场,负责审理此案的是一个左侍郎,乃是主审,见刘钦大有越俎代庖之意,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同旁边的大理寺卿对视一眼,到底没说什么。无论他们上谁的船、拿谁饭好处、吃谁的饭,刘钦毕竟是太子,明面上总是不好得罪。
等俘虏纷纷站好,刘钦看向扎破天部的那几人,“我再问一遍,当晚你们是同陆部和邹部都有交手,是也不是?”
扎破天部的俘虏道:“对,都交手了。”
刘钦点了答得最快的一个,“既然一次俘虏了那么多军官,当晚战况一定是异常惨烈,想你印象不会不深。具体情形如何,你就在这里复述一下。”
那人一愣,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这”,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意。刘钦马上面露不快,斥道:“还不道来!”
他生就一副颇有威棱的面孔,这会儿将脸一板、声音一沉,实在威严避人。那俘虏贫苦出身,跟随扎破天作战半年,至多只攻破了几个县城,平生见过最会拿威作势的,不过就是县太爷,哪见过这般阵仗,当即腿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邹元瀚在一旁道:“怕什么?你只如实说来。”
那人听见邹元瀚声音,神情愈发古怪,极为勉强地开口道:“是、是这样……当晚,当晚……我,小人正在营中,忽然听见营门口大乱,是官兵、是官兵来劫营,眼看着闯进来了。扎破天命我们回击,就,就打起来了。”
刘钦问:“和你交战的是什么人?”
“是陆……啊,是邹、邹长官。”
“总共打了多久?交战情形如何?你是在何处被俘虏的?被俘经过如何?俘虏你的军官长什么样子?”
刘钦语速既快,声音又厉,咄咄逼人,直迫得这人如被逼到墙角,无可旋身,心惊胆战,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下一下地抖着嘴唇而已。刘钦却不饶他,喝问道:“你这逆贼,弄兵潢池、悖反朝廷不说,既被俘虏,遇朝廷审讯,竟敢支支吾吾、不吐实情!莫非仍保藏奸心,意在反叛不成?还不从速从实招来!”
他声色俱厉,威势逼人,一身杀气腾腾,好像马上就要扔下一个“斩”字。那人头上汗出如浆,浑身大抖,忽然大叫一声,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手脚不住抽搐。跪在旁边的一众俘虏瞧见,只吓得魂丢了一半,有去看他的,也有挪着膝盖躲远了的,人人脸上惊恐毕露。
刘钦让人把那人拉了下去,是死是活都没问一句,马上又点了被吓得脸色最白的一个,“你说!”那人本就惊慌,让刘钦如电的目光一照,浑身一时僵直了,震怖失措,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跪在那里簌簌而抖。
“怎么都不说话?”刘钦问,“只是询问交战情况,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莫非此中有什么隐情?”说着转向旁边的刑部左侍郎。
刑部左侍郎自己也正忐忑,见刘钦两眼忽然扫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先已“啊”了一声。
他今年四十来岁,做官已有十年了,以前也曾见过刘钦,而且对他说得上熟悉。在他印象当中,刘钦还是个颇为年少、不通什么朝事的小太子,虽然身份尊贵,毕竟不懂什么事,心思也不在朝堂上,听说和兵部的周侍郎还颇有一段风流韵事。
从江北回来之后,刘钦在朝堂上倒偶尔能说两句话,但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仍没怎么觉察出区别。刚才刘钦一番作色,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马上便知道,今天等闲是糊弄不过去了,见刘钦忽然转向自己,几乎吓了一跳,不敢和刘钦四目相对,也转向堂下,附和着道:“大胆!还不速速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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