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屋,就把陆宁远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要不是李椹拦着,他大约还会向病榻上的陆宁远挥拳相向。噼里啪啦的痛骂之中,陆宁远自然也回不了什么话。
这会儿,李椹从旁听着张大龙气冲冲还带着点个人情绪的抱怨,摇了摇头,打断道:“臣坐了一下午,陆帅除了睡觉之外,醒来之后就是发呆。”
不同于张大龙,他早就察觉到陆宁远的不对头,也试着问过几次,可每次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次陆宁远忽然做出如此惊人之举,于旁人而言,或许是石破天惊,可对他来说,实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震骇之余,竟好像什么东西终于落在地上。
今天下午,趁着陆宁远从昏睡中醒来的功夫,他又问了很多,可陆宁远只是摇头,只是沉默以对,只有在他语气激烈地问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为陛下时,陆宁远才如梦初醒般连连回答说与刘钦无关。
随后他故意问陆宁远,是不是陛下私下里待他不好,陆宁远猛然间变了脸色,那一瞬间从他两眼当中向李椹直射过来的,竟不是受伤,而是隐隐的恼怒。
李椹没有措手之处了,但他知道刘钦定有办法——如果他当真想做些什么的话。于是他尽量描述着陆宁远的情形,把他的困惑、忧心揉进里面,“感觉他木木的……其实之前就是这样了,除了打仗的时候之外,他平时不怎么说话,也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爱做了,那时候也常常发呆。”
“他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这个……确实没有,臣惭愧。”
“说什么?”张大龙忽然插话进来,“老陆……陆帅和俺、和臣倒说过点!”
刘钦摆了摆手,让他放开了说话。
张大龙咽了下唾沫,“这么说的话,俺忽然想起来一个事。有一次老陆无缘无故忽然问俺,俺婆娘喜不喜欢俺?俺说这不是放屁么,哪有婆娘不喜欢自家男人的。他还问俺怎么知道。俺说咱就是知道,那平日里见不着,一见着,晚上的时候,嘿、嘿嘿……”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刘钦面前,没像在陆宁远跟前时往后再说下去,但屋里另外两人也都听明白了。李椹在背后狠搡了他一下,张大龙自认理亏,一动没动,一张黑脸臊得红了,胡乱埋头拱一拱手,“俺是粗人,陛下勿要见怪!”
“无妨。”刘钦道,“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张大龙摇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了,等再想起,俺一定和陛下说。”
刘钦点头,让两人出去了,又召来韩玉问了问。同他聊了小半个时辰,从他口中倒是知道了许多韩玉看来不值得写到密报中的小事。
刘钦无法责备他,如果不是陆宁远忽然做出此举,这些事情韩玉要是当真写到密报上面,刘钦也要斥责于他。
等问过之后,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一整天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肚里却也并不饥饿,只是手脚有点发软,想着该吃些东西,问过陆宁远正醒着,想了一想,先去找他。
进屋的时候,陆宁远就如李椹所说,正在发呆。
他醒来了,没有事做,并不闭目养神,大约是闭眼之后身上疼痛就会显得愈发明显,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只看着房顶发呆。
听见刘钦的声音,他动了一动,一点点转眼看向他。
“你……你没睡么?”
刘钦神色寻常地答:“才酉时刚过,北边天黑得真早。”
陆宁远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看着他慢慢又道:“大同夏天的时候……白天很长。”说完闭上嘴,看着刘钦,半晌又道:“晚上很短。”
刘钦想了一想,因为从没去过那么往北的地方,本来正掂掇着他这话的真假,听到他特意补上的没话找话的后半句,忽然笑了一下。
陆宁远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可看到他笑,心里轻了一轻。
上午时因为他无意中脱口说出的话,刘钦竟然哭了,除去见周维岳的那次和宫变时在刘崇面前外,他还从没见过刘钦的眼泪。
一整天,他心神不宁,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面,任疼痛撕扯着他,又被别的煎熬。
这会儿又看到刘钦,看到他脸上神情,他不禁松一口气,烧着他的九十九道烈火总归少了一道。
刘钦在床边坐了,顺便拿起他的左手握住,“你身上也就两条胳膊还好,别处都碰不得。”
陆宁远神情一顿,整个人的力气都向手掌中流。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怕再说错话,想了一阵,最后只有沉默以对。
刘钦又道:“大夫说你现在只能吃点流食。就是喝粥,也不能有整粒的米,要把米弄得碎碎的才行。”
陆宁远张了张口,脸现沉思之色,不知他想了什么,过会儿就听他道:“没关系的……我不饿,可以不吃东西。”
“那可不行。”刘钦驳了回去,朝门外招了招手。
韩玉送饭过来,除去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糊糊之外,还有一碗米饭、一样肉菜、一样素菜。刘钦解释,“这是我的晚饭,你只能喝这碗。”说着拿起糊糊。
陆宁远向刘钦的晚饭看去,神色一动,想说什么,可随后刘钦垫高他头,拾起勺子,在碗里搅了一搅,又把勺子递到他嘴边。
第336章
陆宁远一惊,浑身陡然僵了一瞬,让勺子叩在齿关,并不开城相纳。
从年少到上一世的最后,又到今日,他从没一次想过、想象过要刘钦侍候他——“侍候”,头脑中忽然冒出这个词,让他几乎惊慌失措起来。
刘钦的手指修长、白莹莹的,好像从地里新萌出的春笋,现在它们托在缺了茬的土瓷碗上,捏着勺子,正要一勺一勺喂他。
“不,我自己来……我自己……”陆宁远咬着牙关说话,发觉自己抬不起手,“韩玉……要韩玉来……我还不饿……”
“好了,没什么韩玉,就只有我。”刘钦把勺子又向前送了送,在他的牙上磕出轻轻一响。
陆宁远神情变幻,好半天,还是张开了嘴,让刘钦把勺子里的东西倒了进去。
他不知那是什么味道,喉咙一滚就咽下了肚。他不敢看刘钦的脸,心中歉疚非常,好像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见又是一勺送来,不敢耽搁,连忙含住勺子。
刘钦一勺勺喂着,见陆宁远每每吃下一口,就要张开嘴不动声色地吐气,心中奇怪,下一勺就没急着递,顿住了问:“怎么了?”
陆宁远连忙摇头,回答他道:“没事。”
刘钦又喂。这一勺喂进去,陆宁远一切如常,但从下一勺开始,就又开始张口轻轻呼气。刘钦再次顿住,又问一遍:“怎么了?”
陆宁远仍是摇头,眼中神情甚至有些小心了。
刘钦又挖一勺,这次放进自己嘴里,随后皱起眉头,眼睛四下看看,像是想吐出来。陆宁远忙张开手掌向上伸来,只是手只能从床上抬起数寸,刘钦没有瞧见,四下寻找无果,最后把这一口咽了下去。
“这么烫嘴,怎么不说?”
“对不……”
“不,怪我。”刘钦马上又道,“我应该自己先试一试。”
他从未这样照顾过人,给父母侍奉汤药,都是宫人把药晾得温度正好了再交给他,也就从没想过还要先在自己嘴上试一试温度。
但一转念,他回忆起自己在亳州受伤的时候,陆宁远以手喂他,那时他好像的确每一勺都要先拿嘴唇碰碰,确认温度,然后才会向他送来。
这次他舀起一勺,先自己抿了抿,然后吹两下,又抿一抿,才递给陆宁远。
陆宁远两手攥紧了,因为身上也同样绷起来,各处疼痛更剧,连眼前都隐约有些发红,见勺子送来,小心张开嘴含住,把里面的东西全都舔进嘴里。
刘钦低头瞧瞧,碗里已经少了一半。他只要继续喂,估计陆宁远就会一直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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