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母身份低微,他也不像刘钦小时候那样惹人喜爱,自小他就不受宠于父皇,有好事从来轮不到他的,储君之位在刘缵和刘钦之间转来转去,都是他父皇左手倒右手,和他总没有关系。如今他凭着风云际会眼看着竟要成事,可结果还没到建康,就被陆宁远一脚踹醒了皇帝梦,还不知想继续做他的长沙王还可不可得。
不知是不是听心绪凄凉的缘故,今夜乐伎所奏,听来也哀吟婉转,催人泪下。刘骥仰头望月,没有流泪,沉沉叹一口气。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志得意满,得意非凡,谁知短短一天过去,竟至于此?
“可怜咸阳王,奈何作事误。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踏霜与露。洛水湛湛弥岸长,行人那得渡……”
刘骥浑身一震,徇声看去,一众乐伎低垂着头,不知道是何人作歌。
但是不重要了,几个大将匆匆出帐,把谋划告知给他,刘骥自然一切照从,吩咐各营今晚就渡过汝水回家,谁知却正好落入官军彀中。
前军渡河时,官军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好像全无察觉。刘骥松一口气,等前军在河对岸扎好营寨,才命令中军开始渡河。
明天一早,等官军发现的时候,两军已经隔着河遥相对望,官军如果想要强渡,他们便会半渡而击,不然官军就只能眼看着他带着前军退走,看来不管如何,他总归是安全了。
却不料他的中军想要过河时,一向静悄悄的官兵却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杀出,来夺渡口。前军想要隔河射箭,怕伤到自己人,只有干看着。
他急命将士回击,可官兵抢夺渡口之余,还分兵去袭扰他后军。他将士新败之后,本就是惊弓之鸟,见状慌不择路,也想要抢占渡口夺路逃跑,又一次将他的中军冲散了。
只是这次所有人都往桥上挤,逃命之余,没有人还记得他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竟挤得他半晌都上不去桥。拿鞭子抽死好几个人,剩下的却仍是只顾自己逃命,没人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只能挤着、等着、眼睁睁地看着陆宁远又一次出现,他那面绣了一个“陆”字的大旗,他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他手里那柄立起来比他还高的枪,离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面前。
那不是一个人拍马过来,而是一座大山向他压倒。刘骥呆在马上,一时竟忘了跑,见陆宁远要出枪了,才猛一回神,拨马要走,后心却骤然传来山崩般的剧震。
他还没感受到疼,人已喷出口血,脸朝下就往地上掉,没掉下去,被陆宁远夹在腋下,带出战团。
第178章
这天晚上,官军后退,刘骥果然如陆宁远预料的一般渡河。
为着确保能控制住贼首刘骥,刘靖听从陆宁远的建言,下令分兵三路,一路去抢夺渡口,设法将刘骥中军困在南岸;一路攻击刘骥后军,给他们造成混乱,让他们冲击敌阵;最后一路仍是由陆宁远统领他那数百先健儿,杀入叛军中寻找刘骥。
为着能截断叛军前军与后军的联络,他们还用上了特意从建康带来的大炮和火铳,进攻汝水上原本的一座石桥和由叛军临时架起的两座浮桥。
他们火器制备技术还不很完善,准头往往不好,而且还时不时炸膛,伤及自己人,重要的是造价高昂,像这样的炮全国都没有多少,因此很少使用。还是刘钦登基之后检视内库,发现了此物,赐给他们,他们才有了这种稀罕物,不然此物只能在江北部分军队当中见到。
虽然准头稍差,但火炮威力惊人,哪怕没有炸断浮桥,炸进人堆里也足以让叛军丧胆。而陆宁远之所以在白天那一战中落于下风也不拿出,乃是存着几分不想把此物用在自己人身上的心思,只是现在担忧刘骥趁乱脱逃,才不得已用在了他身上。
几炮打出,果然没有打中浮桥,其中一炮落在水里,激起数丈的水花,其余的都打在岸上,落在人堆里面。别说是叛军,就是这些官兵都是第一次见到此物,但听得声响如雷,所有人都被震在原地。
火炮落地处轰隆隆炸开火星,附近的人像被什么弹开似的,四散扑出,落在地上时已是一身鲜血,衣服上还让火烧着,火苗在身上噼里啪啦地响。
叛军惊慌更甚,官军马上便趁势掩杀过去。陆宁远命张大龙率军冲阵,自己只在不远处找寻刘骥的踪迹。
刘骥为着隐藏自己,渡河前卷起了中军旗帜,因此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张大龙率人变换着角度在叛军当中杀了个几进几出,不为杀伤敌人,只为让刘骥露出破绽。
因为打炮的缘故,河边各地都燃起大火,不需火把就能给人照得透亮。陆宁远紧紧盯着战团,但见在张大龙一次又一次的冲杀之下,所有叛军都往河边跑,你拥我挤着想要上桥,有一小撮人挤得最是厉害,谁挡在前面,就用鞭子抽开,在人群当中横冲直撞,拨开旁人拼命往浮桥的方向挤。
离得稍远,火光又不比日光,他看不清每人的脸,却也知道刘骥一定就在那里,当下毫不犹豫,向张大龙打个信号,随后拍马便跃入战团。
张大龙收兵回来,为他开道,冲在最前面,突入阵中之后,眨眼间的功夫就已连杀三人,直冲到被陆宁远盯上了的那一小撮人面前。
这时刘骥那张满是惊恐的脸已经露了出来,张大龙大喝一声,胯下黑马亦是掀起前蹄一声长嘶,正待冲上前去,忽然被一人拦住。张大龙看也不看,将长枪一挑,竟是将人从马上挑飞出去,直飞出数丈远,刚一落地便已毙命。
他又是一声高喝,声如滚雷,比起刚才的火炮也不遑多让,一时六军辟易,眼前一丛叛军不觉给他让出一条道来,生怕被这太岁瞧见。
刚一让出道路,便见一道人影一掠,陆宁远从张大龙身侧飞马而过,顺手抽出他枪,一眨眼的功夫已到刘骥面前。
他右手已废,原本不该使枪,但想着如果使刀,更难留刘骥活口,见他要跑,从后面追上,拿枪尾在他背心用力一击,刘骥即吐血落马,左手一捞,将他夹在腋下,飞马向张大龙处会合。
他把枪扔回给张大龙,刘骥则横过来放在自己马上,一摸鼻息,人还活着,松一口气,把他交给旁人,拔刀出来又杀入战团。
左右官军见两个长官如此勇武,一战便擒住贼首,一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振。叛军则惊心落胆,欲逃而不得,或落水、或被击杀、或自相踩踏,死伤无数。
等到第二天清点时才知,除去事先过河的前军之外,刘骥一军被俘虏、被杀的足有数万人,已经可说是全军覆没。而包括刘骥在内的几乎所有将领都未能过河,死的死、伤的伤,就是侥幸活着,也做了阶下之囚。
陆宁远带着刘骥回营路上,特意在全军当中遍寻一人。他要找的是一个普通士兵,因此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到。
那人被带到他面前,却始终低着头,不像是不肯看他,倒更像是怕他看到自己。陆宁远道:“把头抬起来。”
那人装作没有听懂,一动不动。陆宁远沉声又说一遍,那人才犹犹豫豫抬头,只是眼神飘忽。
韩玉站在陆宁远旁边,心想莫不是抓到奸细了?奸细的眼神就是这样的。一时间,对他多了几分审视。
陆宁远问:“我是不是曾见过你?”
那人终于忍不住交待道:“将军!小人……小人叫做张康,曾经……曾经是将军麾下旗总,因为曾经骚扰百姓,被将军除名!”他说着,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哀求道:“小人被将军赶出大营之后,又往别处从军,日夜都想着能重归将军麾下……请将军收下小人吧,小人再不敢不奉军令了!”
陆宁远道:“你在这一军中,一样能报效国家。”
他因为在刚才交战时看到此人作战极为勇猛,不该做普通士兵,便想问明他是哪一营的人,加以提拔。现在已知道了他是谁,便不再多话,说完转身要走,不料脚下一沉,竟是张康膝行上前抱住他腿。
“将军,求您收下小人吧!但能让小人重新回来,小人当时战死也甘愿!”
他说得让人牙花发麻,可偏偏神情极是恳切,快要哭了似的,没有半分作假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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