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忽然道:“周良翰不是有一个医术很好的朋友么?前些天我让他想法联系那人,让他进京帮你瞧瞧。不过他行踪不定,过来可能是几个月后了,那时候要是腿没什么问题了,就让他给你看一看右手。”
已经过了这么久,刘钦竟然还惦记着他的右手,想方设法想要治好。陆宁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像往常一样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我现在也很好。”
刘钦摇摇头,没再这个问题上再说。陆宁远也不说话,两人便沉默地慢慢走着,但气氛不算冷淡。刘钦心情轻松,因为不急着开口,心绪渐渐飘远,忽然就笑了一下。
他想到前几天德叔帮他整理衣服时随口问他,小陆将军最近是在给他放在咱们府里的马熏香么?末了又喃喃:可他在床上下不来,是找别人帮忙的么?
刘钦笑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但陆宁远立时便察觉了,不知道刘钦为什么发笑,只觉胸口忽然又轻起来,春末夏初的暖风吹在身上,险些将他托起,他不道德地把汗湿的手悄悄按在刘钦肩头,才没让自己被吹飞开。
风没有带走他,而是带来一根草茎,落在刘钦右眼下面不远,贴在他的脸颊上。在这一刻,德叔在一旁尽职尽责地修剪着院子中的杂草,忙碌得不像一个总管,下人各有各的活计,在远处只一现即隐、步履匆匆。临近傍晚的阳光暖洋洋地照下来,鸟雀在高树间啁啾,搭窝筑巢、繁育幼崽,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看过来。
刘钦察觉,转了转头,抬起只手,陆宁远却赶在他的前面,手指碰到他的脸上,轻轻替他拂开了。
草茎飞走,刘钦偏头看他。
陆宁远猛然站定,但觉喉头当中忽然有什么往上一顶,竟然控制不住自己这张面孔,不知道露出了怎样一副神色,两道视线像是掉在地上的珠子,在刘钦和天地花草树木之间胡乱地弹。终于,在刘钦善意的沉默下,他渐渐平静下来,然后想起自己惦念多日的事,下定决心道:“之前说的烧大雁,嗯……你还想不想吃?”
他忘了称呼刘钦“殿下”,说完忙又补充,“上次你说等我好一点……我想今天……”
刘钦本来想:刚第一天能站起来,烧什么大雁?府里也没准备。但扭头见陆宁远简直满脸都写着恳求,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嘴已自作主张地道:“好啊,我让人买几只回来。”
第128章
没过多久,陆宁远要的大雁就送来府上。
德叔说得没错,刘钦虽然被禁足,理论上不得与外界再有什么交往,但毕竟金枝玉叶,刘崇也顾念父子之情,吃穿用度上特意网开一面。刘钦出不去家门,但每日所需一样不缺,既可说是受罚,换个角度看也能当做是休假,大雁肉虽不常见,但他说想要,不出半日也就送了过来。
送来的大雁既有已经晒成肉干了的,还有拔毛洗净、去除内脏了的,还有两只活着,拿绳子拴着腿,见了人就扑扇开翅膀往旁边躲。
刘钦问陆宁远:“你要用哪一种?”
其实以陆宁远的处理流程而言,应当是第二种更为合适,但他这会儿太过紧张,必须得一步步来,少了中间哪一步都要当场乱套,于是他走到被绳子拴住的两只活大雁旁边,弯腰选了更肥的一个,左手捏着脖子提起,右手拿刀在绳子上一划,拿着大雁直起了身。
大雁被扼住命运的喉咙,张开翅膀“扑棱棱”地挣扎,羽毛在院子里乱飞,张开嘴“嘎、嘎”地叫。陆宁远左手一捏,没见如何使劲,只见着收了收拳头,刚刚还在奋力挣扎的大雁忽然就一动不动了,脖子往下一耷拉,再没一点动静。
刘钦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
陆宁远一直偷偷觑着他的神色,见到后吃了一惊,忽然想他是不是觉着自己残暴,犹豫着抬起右手,在死去大雁的翅膀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然后羞涩道:“我要给它放血了,殿下在外面稍待……先不要看了。”说着慢慢往放盆的地方走。
他刚第一天能下地,这会儿竟然不要人搀扶,也不借什么工具,靠自己两条腿就这么走起来,让大夫看了,恐怕更要觉着是天方夜谭。可毕竟还是腿疾未愈,他这会儿走得颇为费劲,左腿不动,几乎是只拿一条右腿,一点一点拖着步子,就三五步远,却好像怎么都走不到。
刘钦自然没离开,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他,见他走得实在艰难,回头随便找了个人进厨房给他打打下手。
他平时对吃什么都无所谓,从搬进这个宅子之后,还是第一次来厨房,厨子们不常见他,二十几人在厨房外面站成三排,正惊得心里发毛,听刘钦点人,俱是一凛,被点到的却是一个面点师傅,寻常料理倒是也能做,但不太会处理这种活物。可他不敢说自己不行,仍是硬着头皮跑进厨房里面。
陆宁远见有人过来,道:“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说着又在地上蹭出几寸。
刘钦指指离他还有一两步远的盆,“给他拿过去。”厨子赶紧照做,把盆递到陆宁远手里。
陆宁远接过,脚步没停,又往水缸旁边蹭。
刘钦问:“要不过两天再做吧?”
陆宁远把盆拿在手上,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他。刘钦点点头,“你要什么和他说,让他帮你拿。”自己闪到一边。
后来这只大雁足足受了一个时辰的长久折磨,才终于被装进盘里。陆宁远腿疼得不行,但又好像疼的是别人的腿,坐进椅子里面,把一双筷子递给刘钦。
下人早就把两双筷子摆在桌子上,他所谓的“递”,其实是从刘钦手边上拿起来,然后再放在他的手上。刘钦接过,看到两根筷子的形状,忽然想起什么,问陆宁远:“要不要给你打一副拐杖?”
陆宁远一呆,随后摇头,“我想自己走。”
今天下来,刘钦对他很有几分佩服,闻言也就没说什么,陆宁远在旁边问:“殿下饿不饿?”
刘钦知道他是在催促自己动筷,于是遂他的愿,夹了块大雁肉放进嘴里。
陆宁远两手捏了一捏。
刘钦看看他。他虽然从小在饮食上就不甚在意,但山珍海味和腐肉树皮都吃过了,也能尝出好吃难吃,心里自有一番评判。现在对陆宁远也算情意正浓,对他也就比对别人宽容,但平心而论,这大雁实在烧的一般,调味粗犷,火候也老了,肉炖得偏硬偏柴,还不比鹅肉,平平无奇,只是不难吃而已,在军营里吃到,或许还是美味,在家里吃到就另当别论了。
他咀嚼完毕,咽下去,就见陆宁远正悄悄看着自己,额头、鼻子上还有没消的汗珠。“挺好吃的,你也吃。”他于是道。
并不是他这称赞不走心。他与人交往得多,场面话说起来自然一套接着一套,但想要是夸得太精细了,陆宁远未必能听懂,听懂了也未必高兴,不如也粗犷地夸了,和他这大雁正好相称。
陆宁远果然浑身一松,这才从桌上拿起筷子,还有他那只盛满米饭的海碗。两个人慢慢地吃了起来。
因为陆宁远做饭做得太慢,早已错过了晚饭时间,刘钦没有什么胃口,但看陆宁远坐在对面大嚼,也不由跟着多吃了点。
桌上的菜很多,除去烧大雁之外都是太子府的厨子用另外的厨房做的。这些多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再要么是从各地重金请来的大师傅,随便拌个小菜、蒸个蛋羹,味道都不一般,陆宁远的烧大雁放在其间,色香味上都颇有点格格不入,但刘钦很给面子,不怎么吃别的,专吃特意摆在离他最近位置的那道烧大雁,用行动把自己说的那句“好吃”给凿实了。
陆宁远更加觉不出腿疼了,心里轻飘飘的,为了压实自己,沉一沉气,吃了满满一整碗饭。
刘钦吃得更快,等吃完之后,就搁下筷子,坐在原处等他,慢慢喝着茶水,做出一副闲适之态,示意陆宁远不必着急。
从以前他就喜欢看陆宁远吃饭,现在再瞧,因为心境不同,又多几分意趣,脸上不禁带上一丝笑意,心里却忽然想起腊月十五,被他亲手杀死的那天。
上一篇:诡计多端的绿茶受翻车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