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永寿喉咙滚滚,既激动,又有几分紧张,“说他是陆帅派来的。陆帅担忧我妹妹不耐崔允信故意苛待,便想法先接我们出去,剩下的事,他也都一力承担。二哥不要有顾虑,此事成与不成,都绝不牵累到你。”
“你说的那个士兵,现在何处?”
施邵康没有点头,可是看他神色,已是纠结至极。
二曾暴露之前,一直都是陆宁远秘密藏匿的,足见几人关系确不一般。现在圣旨降下,陆宁远仍是统兵大帅,更可见虽然干出了窝藏汉奸之事,这位大帅也仍然是屹立不倒。他出面搭救二曾,未必没有可能。
以陛下对他的倚重,他干出这事,最后未必会受什么重责。自己这时忤逆了他,事后却恐怕没有好下场,陛下岂会为了自己这芝麻大的小人物而同自己的爱将计较?
曾永寿两手抓紧了木栅,手心上的汗几乎将木头浸湿了,眼睛一瞟,低声将那人所在告诉了他,随后又道:“二哥放心,此事绝没有假,陆帅是顾念旧情的人,不然之前也不会……”
他怕施邵康不信,最后加一把火,“此事我只对二哥讲。出发之前,陆帅已经答应……”
曾小云眼皮一抬。两人之前商讨过的话,曾永寿已经说尽了,不知他还要再说什么。
“他要娶我妹妹为妻。”曾永寿笃定道:“他与我妹妹青梅竹马,少小相识,一向彼此属意。即便她肚里孩儿不是他的,他也全不介意。有他在前面担当,绝不让二哥受牵累。”
施邵康深深吸一口气,两眼一肃,扫向旁边。
第296章
陆宁远在宫门求见。
他赶到时已是深夜,不知道刘钦是否已经睡下。
现在刚刚入冬,还不曾下过雪,夜里却已经凉了,地上铺起薄薄的霜,呼出口气,就是一团雾气。乌鹊倦栖,宫中寂静无声,连报时的云板声都听不见,只有黑夜四面逼来。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宫人让他进去。下意识地,陆宁远向他面孔看去。
来人打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像是铺了数层厚纸,在今夜显得格外暗淡,微弱的光仅仅照亮了他的下巴,鼻子往上,两眼在眼眶当中藏得漆黑一片。
陆宁远张了张口,又合上了,没有多问,跟在他后面急步走着。
宫人脚步无声,四面只闻他自己靴子踩在青砖上的道道脆响。
陆宁远抬手放在胸前,在怀中的东西上轻按了按。
他被带入殿内,不是他已经熟悉的寝殿,而是走过长长的高台甬道,一路到了乾清宫,刘钦很少在此召见大臣。
宫人引他到了门口,就自去了,宫门护卫见到陆宁远,目不斜视,并不向他见礼,也没搜他的身。
陆宁远脚步愈快,却放得轻了,忽然心跳两下,进得殿内。
刘钦不在东西暖阁,正殿殿首宝座上却坐着一道人影。陆宁远一见之下,像是身体当中有根弦让人忽地拨动一声,没有像臣子一般当即跪倒,而是向前走了两步。
走近之后,他看见的不是刘钦单薄的身形,也不是他微微凹陷的面颊,更不是他紧紧抿起的唇,最先看到的,是两只怒火灼灼的眼睛。它们如两支利箭,向着他飞射过来。
陆宁远顿了顿脚,低头跪倒了,在困惑之前,这一刻心里想的却是,他还病着,如此动怒,如何承受得住?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刘钦的声音却在殿首响起。
“陆宁远,你还敢回来见我?”
殿内空旷,这一声带着回音悠悠而下,陆宁远心中一紧,想要上前,可马上想起之前贸然靠近,反害刘钦恼得吐血之事,便忍住了,抬头看向刘钦,解释道:“我私自回来,触犯军法,甘愿领罪。”
“领罪?”刘钦没有等他说完,“你真以为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舍得动你?”
他声音当中,是陆宁远从没听过的冷意,这冷意让他懵了一瞬,又有几分措手不及。
他接下来原本要说,他今天私自回来,是必须向刘钦当面解释原委,可听了刘钦这话,只能顺着说道:“不,我没有这么想,我……”
又一次,刘钦没等他说完,“你私藏曾氏兄妹的时候,也没这么想?”
他刻意不提曾小云,而是将两人一起说了,其实与曾永寿何干?
那时密奏传来,从好几个消息来源中见到曾小云已有身孕的事,刘钦一时呆愣,平生当中第一次,竟然怔了那么久的时间。
他想起,陆宁远与曾小云本来就曾育有一子——早在陆宁远向他来信解释时,他就想到了,只是按下没提。
大约是怕他误会,陆宁远在那封来信中就已写明,曾小云在投奔他时已有身孕,还以此向他求情,具体前因后果,日后当面向他解释。
可陆宁远机事不密,窝藏二犯、更甚至曾小云有孕的事情,居然为旁人所知,而且现在还不止一人知道,光是报告给他的就有好几封密信,江北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暗中看着笑话。
旁人如何能知其中内情?刘钦贵为天子,自然没人敢当面妄议他的事情,可此事一出,纵然远隔百里,他也顿感自己成了笑柄。
况且这所谓“内情”,就真如陆宁远说的这样吗?陆宁远信中所说,就句句是他心中所想?他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夫妻之间,还有什么恩情要报?自己要召回二曾,砍他们的头,陆宁远又待如何?
他竟敢做这等事!
陆宁远几乎忘了最早要说什么,遥遥看去,见刘钦面色愈差,病容愈显,焦急道:“我当真没有这样想过。我那时给你写了封信,你……你看到了么?我在信中没说清楚,是我不该,怎么罚我我都领受。你先不要生气,你身体……”
刘钦几乎要站起来,两手抓紧扶手,气血翻涌,头晕目眩。他没站得起来,听陆宁远这当口竟忽然说起自己,惺惺作态,更觉惊异,蓦地里一声冷笑,“少东攀西扯了!我对你……你就这么耍弄我!你把我当什么人?这是谋反!你知道么?你还敢在这儿说什么怎么罚你,你都领受?我革你的职,要你的脑袋,你也受吗?”
陆宁远蓦地一怔,太久远的记忆霎时袭来,如狂风在脸上一卷。
他以谋反之罪,被投入诏狱,然后处死,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如今这“谋反”二字,有如金石相敲,在安静的大殿当中“铮”地一响,向着他头顶猛然落下。
这次它竟是出自刘钦之口,好像向着他滚滚而来的不只是爱人的怒火,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他手脚乍凉,失神片刻,马上回神,“你别恼,我绝没有耍弄你的意思。我向你求情,你答应也好,不答应我也没关系……”
刘钦冷笑,“我不答应,你就自己想办法了。”
陆宁远一怔,心中闪过什么,却没抓住,没有接话,忽然问:“我能去你身边吗?”
刘钦不语。陆宁远只好留在原地。
刘钦的怒火腾腾地烧着,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言语都逼近不得。陆宁远想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可也知道当此之时刘钦绝不会说。
他看着刘钦,又一次想:我又让他伤心了。
刘钦不许他回京,他顶着罪加一等,私自跑回,就是想要原原本本向他剖白,可刘钦的恼怒,远远超乎他一路上的担忧之外。他从没想过,自己做的这件事,竟然让刘钦这样恼恨、这样伤心,他原本是不想要他烦恼的啊。
有哪里不对?
“对不起……”陆宁远跪在原地,不敢在这时起身,手足无措,抬眼向刘钦看去,用目光尽力安抚着他,“我应该当时就来找你,是我不好,你还病着,千万不要太恼怒,你的身体受不了……你现在身上痛么?我在信里没写的缘由,你想现在听么?”
刘钦只寒着脸看他。
可他毕竟没有把话截断,陆宁远暗暗松一口气,手指在方砖上曲起来,攥成拳头,“上一世时……”
忽然,门外轻轻响起一声,“陛下,人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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