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熙暗道:枉他还是带兵之人,连这般简单的缓兵之计都看不出来。
刘钦留下几人,又问了几句,随后便让众人各自散了,徐熙只坐着不动。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上前道:“陛下可是在忧心,大军如何举动,才能让狄庆分兵?”
刘钦见他留下,就知道他有献计之心,当下便道:“青阳既有筹算,还请教我。”
刘钦心性高傲,平日里未必看得出来,但徐熙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等话,开口之前,心中先暗道了一声非同寻常。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这非同寻常的人不是自己,恐怕是陆宁远,倒也不觉着什么,口中已道:“不敢。”眼睛向周围瞥了一瞥。
刘钦会意,把其他人都挥退,只留了朱孝一个。
因徐熙布置的密探往宫里传递消息时大多都经朱孝的手,徐熙见他留下,也不意外,继续道:“臣留下,是有个好消息要报于陛下。”
刘钦心道:形势如此,我能有什么好消息?舌头碰了碰左边牙齿,那里今早才刚刚生出一处溃疡,正在作痛。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徐熙见他现在对自己所说之事还无所预料,那一会儿听说之后的惊喜恐怕要再多上几倍,一双桃花眼弯得愈深。
既然如此,这当口他若直言,那便多少有些白费了,于是道:“陛下举棋不定,以臣愚揣测,恐怕是因为如果大军留在后方,未必能引得狄庆马上有所动作;但如果向北太多,又怕日后有失,社稷有累卵之危。”
“臣有一个法子,只需陛下到寿州后,向前线再走一段,做做样子,便可让狄庆放弃睢州,率军向陛下移动。”
刘钦果然吃了一惊问:“莫非北面刚来了什么消息?”
徐熙见他毕竟聪明,还是猜到了,关子卖不下去,颇为可惜,也只得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圣明。现在已联络上一个汉人,此人正在狄庆手下做事,这次也随军了。”
好半天,刘钦没再说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徐熙以为他是在想那人是否可靠、该如何用,但可靠与否是试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如何用他也是明摆着的。刘钦真正所想的是:上一世徐熙对夏国做到何种地步?也像现在这般么?
狄庆是夏国的王爷,皇帝的亲生哥哥,也是眼下夏人大军的统率,能和他的身边人牵上根线,徐熙如果不是说大话,那倒着实有些可怕了。他有如此本领,没道理上一世就使不出来,多给他时间,恐怕还有别的惊喜。
但能做到这种地步,上一世如何经年都不能收复全境?莫非刘缵手握着这些,却引而不发么?还是说此事在他手里并没做成?
如今这面大网还没织成,只是初具规模而已,便每年耗银无数,又往往一连数月都不见半分成效。千百两银子投进去,只是听一个响,拿来行贿赂之事,更是用之如泥沙,想顾惜都顾惜不得。
朝廷用钱的地方不知凡几,耗费这么多在这上面,说他是在咬牙坚持也不为过。不知他大哥有无他这般魄力,也不知他能不能挤出这么多钱来,做这等少见成效的事。但也没法问了。除非地下有灵,他兄弟泉下还有再见之日,不然这问题就永远没有答案。
现在到了尝一尝他先前辛苦栽种,结出的果实的时候了。不知它是不是一枚苦果,在它后面,是不是张着一面陷阱,正等着他一脚踏入。
但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没有不勉力一试的道理。刘钦于是道:“联系上他,不怕多花银子,让他在狄庆跟前说几句话。”
说这话时,他面上全无半点笑意,眼中好像有什么忽地一闪。徐熙上一次见,依稀还是在岑士瑜府上的那夜,当下心中一跳,收了笑规规矩矩应道:“遵旨。臣知道该怎么做。”
第245章
陆宁远被围已有月余了。
一开始时,夏人合围未成,他还能与外界联络,此时弃城而走,难免会有所损失,但总能保此全军,不至有性命之忧。
但兵家相争,有时争的就是一个势字,如果此时撤离,雍国对河南以北夏人的威慑便彻底断绝,再有如此良机,便不一定是哪一日了。若能有哪怕一路援军赶到,便是可以一战的。
他于是一连写了数封信出去,或是向朝廷请求,或是向暂代凤阳大军的将官下令,或是知会南边同他相距不算太远的秦良弼军,约定同破商丘、睢州一带的夏人,无奈事与愿违。或是机缘巧合、或是人谋不臧,几路人马竟无一能按期赶到,反让夏人抢先,他这枚以身楔进河南以北的钉子,就此成了一旅孤军,夏人合围上来,就待要先将他拔出,再行南顾。
但陆宁远这枚钉子,不是能容易拔出来的。
夏人初至不久,陆宁远还曾率军出城与之交战,更甚者居然胜了几阵。那时狄庆率中军居后未至,听到消息,第一反应不是震怒,而是露出几分吃惊之色。
他与陆宁远交手次数不比呼延震,但也算是有过来往,多少知道他的为人。之前陆宁远在他手底下,不算讨过太大的便宜去,要说他是什么名将,那战绩怕也太不好看,因此夏人军中,有人高看他一眼,也有人不屑一顾,只把他当寻常雍人看待。
但狄庆少小从军,至今已十余年了,自问见过的人不少,以他的眼光看来,把陆宁远看做寻常雍人,怕是要吃大亏的。
上一次他趁刘钦即位不久、国内动荡之机过得江去,几路雍军赶来邀击,被他一一击破。陆宁远却竟有本事以那么一点人同他周旋甚久,打乱他阵脚,叫他到底没能直接威胁建康,甚至到这份上,最后还全身而退。
原本当初狄吾战死,狄庆并没怎么当一回事,当初没能攻破睢州,取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刘钦性命,说来也有几分巧合,不能说是他用兵不利。但这次之后,他不由将此人暗暗记下。
之后两年,两国和约签订,同陆宁远少有交手。唯一一场规模较大的,便是同斡赛里交战的那次。那一战的结果是,一向以勇武著称、在一众都统间也排得上号的斡赛里居然身死他手。
都统不算多高的名号,在夏军当中还有许多,但两国交战以来,从没一个都统死得这般轻易、这般窝囊。事情一出,众人都骂斡赛里是浪得虚名,对他手下那些溃败逃回的残兵,也主张尽数杀了了事,以儆效尤,狄庆却出乎众人意料地宽恕了他们无罪,重新编回军中。
葛逻禄军纪严格,同在此之前几个同样崛起于草原之上的民族一样,交战时如果主帅战死,那么主帅以下上到将官、下到普通士兵,都要一起连坐,受军法处置。狄庆此举颇不一般,但马上两国间和约作废、战事又起,便也没人有心思细究他此举有何深意。就连狄庆自己,没多久就也将此事暂且抛之脑后。
直到后来,乙里补战死的消息,并着商丘失守的军报传来,陆宁远的名字才像只硬马靴一般,又一次一脚踏进狄庆心中。
狄庆自己不动,派乙里补前去救援,就是看重他为人粗中有细,同斡赛里那生红砖不同,派遣他出去的时候,绝没料想他竟能有失,甚至就连他会败给陆宁远、救援不成都不曾想过,听说他的死讯,自然更感震惊。
如今他率军亲至,他自己一手带出的前锋居然二度败于陆宁远之手,狄庆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于是一连数日快马加鞭,不多时便率大军赶到,总算在陆宁远得了便宜撤走之前将他围住。
他敏锐地感到,陆宁远与两年前不同了——不,不是他不同,而是他麾下雍军静悄悄起了某种变化。他一时不能尽知,但之后几次小规模的交手,总让他觉着有几分违和,好像现在同他交战的不是雍军,起码不是之前的那些。
虽然他们都长着汉人的面孔,说的也都是汉人的话,城头、军营里插着的旗号也没变,还是那个“雍”字,但真刀真枪地交过手了,除非是最愚不可及的统帅,任谁都能察觉出不同。
许多次他都以为要取胜了,不是无缘无故地自信,而是根据过往同雍人打过那么多仗的经验得出的,但最后总差一口气。陆宁远在他率军刚到时出城同他野战,在他大军合围后退守城池,同他展开攻防,全都没给他以半点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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