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这天傍晚,刘骥仓皇逃到汝水边,在官军几次攻击下勉强以后军挡住,扎下营垒,脱下甲胄时,甲下的内衬已经被汗浸透了,湿哒哒贴在肉上,再找头盔,早已经在混战中不知所踪。
他惊魂未定,疑心官军马上又要来攻,旁人劝他喝水,他不肯喝,问他之后该当如何,他也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听见外面稍有动静,马上便霍然而起,命人掩护自己过河,被手下苦劝拦住,和他说是自家军士在修理军械,他兀自将信将疑,怀疑是手下人已经和官军媾和,准备卖主求荣。
这样风声鹤唳地熬到晚上,官军始终没再前来,据斥候来报,反而还后撤了三十里地,占据一处高原,与他们遥相对望。
他这十万大军当中也是有几个统兵大将的,见状马上便判断道:“定是官军损失惨重,同样对我有所忌惮。”
回顾白日里交战时的情形,官军各营战力不过与他们堪堪相当,指挥不见什么过人之处,人数又少,三个打两个,总还是他们占优。
之所以后面遭其大败,只是因为那个陆宁远忽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从天而降似的,更不知从哪里纠集来那一帮虎狼之众,从阵后直捣他们腹心。
他们惊慌之下,抵挡不住,中军一乱,全军也就跟着完了。这会儿痛定思痛,才知没有败在别处,只是最后被他那几百人打乱了阵脚,怎么不是“非战之罪”?想来也有几分天意捉弄,不然何至于十万大军偏偏让几百人给作弄得进退失据?
刘骥被这样一安慰,精神才稍好了点,这才让人服侍着洗干净脸,换了一身干净衣物。重新回到帅帐,将领们还没有散,正在议论该不该趁着官军移营,大败他们一阵,扭转士气。
他们这一路过来,自两湖转战江西,沿路城池许多都是望风降附,各地守军对他们也只是稍做抵挡,没让他们伤过元气。从将领到士兵,均以为进入京城已是指日可待,再不将官军看在眼里。
雍军当中不是没有能打的,但大多都在江北;原邹元瀚所部平叛军身经数十战,都是老兵,但已经在与翟广、扎破天之战中损失殆尽,现在还没完全补充上;京营兵武器精良,倒是不可小觑,但刘钦贪生怕死,居然没有派他们过来,只让一个半截入土的老鄂王、一个胡子没长齐的陆宁远带领着临时拼凑来的各省驻军,就想要抵挡住他们,未免将他们觑得太小了。
从决战开始之前,一直到战至一半,刘骥和手下大将都没人想过一个“败”字。战局已经愈发明朗了,胜负已经快要定下,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入主皇城,你做皇帝、他封侯爵、我做大将军的不久之后的灿烂光景。
可谁知最后竟然败在了官军手上,因为太多出乎意料,自然谁都难以接受。虽然明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必胜的一战居然输了,无论是谁都觉意不能平。
那些从起兵以来便跟随他们的士卒,更是从没经历过这般大败,有些甚至直到现在都没见过死人,更别说亲眼瞧见同伴死在自己身边,瞧见周围人甚至自己身体让人豁开个大洞、抑或是砍掉了一条胳膊半条腿,这般惨状之下,精神已近崩溃,临战前还高昂的士气,只片刻功夫就收拾不起来。
一路高歌猛进、吃香喝辣时没人说,现在却开始有人抱怨,莫名其妙地当了反贼,没享到什么荣华富贵,现在连命都要丢了。担忧官兵再来攻时,自己也和今天战死的人一样稀里糊涂就做了刀下之鬼,已经有人活动了脑筋要跑,只是担心自己跑了之后,军队又打败官军、进了京城,自己错失了功劳,所以仍在观望。
人心浮动,上面的统兵之将自然有所察觉,明白当务之急就是鼓舞士气。
官军不怕士气低迷,士气低了,顶多只是打不赢仗,找地方休整一下,好好安抚士卒,总还能重整旗鼓。但他们不行,他们做的是造反的事,无论打出什么样的旗号,现在朝廷毕竟正统仍在,他们这些人嘴上说着清君侧,心里却对自己正在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再清楚不过,这时候士气一旦收拾不起,别说十万大军,就是百万、千万,作鸟兽散也只是弹指间事。
形势如此,大多数人都赞同应该抓住战机,趁着官军立营未稳时主动出击,刘骥却不肯松口,忧心忡忡地问:“如果再败了怎么办?”
这一下问得旁人哑口无言。倒不是为着他的胆小,而是因为这时候要是再败一阵,情形的确更难收拾。便有人提出,派一支人马去官军营垒附近仔细侦查,探明他们此时防守情况再做打算。刘骥答应,忙派人过去探查。
过了一阵,斥候回报,官军扎营时,陆宁远率一支兵马在附近侦查,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因此没有看清楚营中情况,只知道陆宁远部守卫极其森严,而且看打出的旗号,就是白天时大败了他们的那一支。
帐中众人的心咚的一声,各自掉在了地上。
刘骥垂头不语,其余人也不说话,过了好一阵,见斥候一直站在帐内,瞪着眼睛等着后面的命令,才有第一个人挥挥手让他退下,对旁人道:“那就再看看吧。”是放弃袭营的意思。
他说完之后,没人附和,也没人反对,众人便知道此议已经罢了。过得一阵,才又有人道:“不过官军既然不敢离我们太近,便足见他们这一仗损失定也不小。”
“不错!先前都是咱们占优,我粗略算了算,杀伤他们当在万人上下。他们本来人数就不多,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再主动攻击了。”
“拿地图来!”忽然有人想起什么,让人取来地图,叫来斥候让他将官军扎营的地点在图上画出。
“看他们的营寨,似乎是想和咱们耗下去。”
“嗯,官军不怕耗,咱们不行。”
正议论间,许久不出声的刘骥冷不丁道:“回湖南吧!”
众人一惊,纷纷看他。
刘骥以手抱头,过了一会儿,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拿下了手,勉强做出一副镇静之态,“湖广是你我根本,既然一时作战不利,不如暂且回去,深沟高垒,慢慢地和官军耗。不然在这里……”
他因为紧张,声音哽了一下,“在这里同他们野战,实在……实在不行。太危险了,过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会不会有更多官军集结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原本只是一战不利,还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刘骥却提出要放弃直驱京城,扭头回长沙。一时没有人敢接话,只有一个叫黄天艽的率先反对道:“元帅不可!咱们既然起事,那便有进无退,此时回湖南,恐怕士卒离心,不可收拾!”
刘骥问:“那依你看该如何?”
黄天艽踏前一步:“依我看不妨绕过这一军,直插建康!咱们与建康一直都有联络,许多人都答应咱们共同举事,只要咱们大军开到城外,城里的人同咱们里应外合……”
他前面所说还有几分道理,但说到后面已不啻天方夜谭,听得众人纷纷摇头嗤笑。回湖南未必是什么上策,但想要绕过刘靖、陆宁远部直插建康未免太痴人说梦。
且不说这一路官军必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就是到了建康城下,城门也不是那么好开的,收拾这一众败兵,孤军深入往建康去,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众人一想,才觉现在已是势成骑虎,再留在这里,未必能够取胜,往建康去,现在也不可得。这样看来,刘骥提出的回湖南之议,似乎也未尝不可……
许多人心动起来。他们和麾下士兵本来就是湖南人,随刘骥起兵是为了富贵,如今一战而败,颇起思乡之念,若是能整此大军回去,割据一方,关上门建立一个小王国,似乎也未尝不可。他们兵强马壮,据险而守,朝廷未必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黄天艽仍是反对,说这样迟早让朝廷给灭了,但已无人听从,从刘骥到众将都已决心回去,剩下的便是商讨一个脱身的法子。
刘骥心情萧索,把此事交与众将,自己回到帐中,让舞女献舞、乐师奏乐。那边众将仍在议论,他却没有心思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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