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远低一低头,随后当真撑着地就要站起,旁边韩玉连忙伸手托他腋下,让他借力。
刘钦一时情至,没考虑到陆宁远眼下站不起来,本来想在天下人面前推重于他,谁曾想反而让他当众出丑,为着补救,同样伸手拉了拉他。
陆宁远借着韩玉和他的力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他的身体还没大好,几十斤重的盔甲于他而言显然太沉重了,刘钦没敢松手,陆宁远也紧紧拉着他。
忽然,不知道陆宁远是怎么想的,接下来他做的事,就是刘钦这般从小离经叛道,偶有惊人之举的人都感猝不及防——
陆宁远往前一跌,跌在一身天子戎衣的刘钦身上,顺势就抱住了他。
这是在六军面前,整个大雍六品以上的文武皆在此地,更远处还有无数百姓翘首观望,御林军、銮仪兵、锦衣力士纷纷驻足,鼓号声好像停了一瞬,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幕。
或许大将军重伤未愈,御前失仪跌倒,可以在日后国史之上为今天做一解释。可随后,陆宁远抬起两条手臂,抚向刘钦的背,又偏头在他嘴上吻了一下,这下就是再如何春秋笔法,也春秋他不得了。
马上,陆宁远松开手,往下一跌,把自己摔在地上,勉强重新跪好,高声道:“臣死罪!”
一时间,只听得风卷旌旗,扑啦啦作响。
仪仗左边,薛容与微微张开了嘴,愕然看着这一幕,徐熙收了脸上惯常的笑,忽然神情莫名,周章同样面露惊愕,不多时敛去表情,一张面孔忽然苍白了,又慢慢现出几分惨色。
仪仗右边,就在陆宁远身旁的秦良弼瞪大了两只眼睛,脸上胡须根根奓开,吴宗义脸色微变,手在腰间一按,像是想摸什么,却摸了个空,熊文寿目光一闪,肩膀耸耸,飞快看向刘钦,强忍下来没有动作,翟广脸上那道长疤猛地一跳,人跟着向前迈出两步,突兀兀地站了出来。
六军马步,文武百官,长安耆老,只是一片静默默的愕然。
只有龙旗仍在猎猎地响。
很快,刘钦从震愕当中回神,神态仪度竟然一瞬间就恢复如常,理理衣服,重新上马,临走之前低喝道:“把他推走!”却是让人扶陆宁远坐回轮椅上面之意。随后驱马回到直道正中,将大典又进行了下去。
大典当中有了这么一段插曲,皇帝如果介意,大典便要彻底地兵荒马乱,收拾不得;反之皇帝不当回事,别人就谁也不敢再当一回事,只能当不曾看见,这般肃穆之时,也不敢交头接耳,于是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
刘钦在太庙祭告过先祖,又去太极殿接受百官朝贺,登上城墙阅兵,最后又在殿中见了长安城中的耆老数十人,同他们相对哭了一阵,今日大典的流程就算是走完了。
今夜没有宵禁,城中各处燃放烟花,鼓乐齐鸣,喧闹不已,恐怕是要通宵达旦。
刘钦无心赏此乐景,换了身衣服,又沐浴一番,然后径直去找陆宁远。
陆宁远这会儿已被五花大绑起来——不过是绑在了床上,浑身只留一条裤子,以作惩戒。
不知他反思得怎么样,刘钦在床边他刚好够不着的地方立住不动,负手道:“胆子不小!”
陆宁远在床上动动。
这会儿他手腕脚腕都被拉开来绑在床头床尾,身上、腿上也绑了绳子,是红色的,轻轻勒进肉里,上半身一丝不挂,只有一根绳子绕过脖颈,下面坠着什么,仔细看时,原来是刘钦之前送他的那枚玉佩。
他起不来,动弹不得,只能拿两眼看向刘钦。
没有说熟悉的“对不起”,这次他喉结滚滚,道:“嗯。”
刘钦瞪了瞪眼睛,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他腰间那里,让陆宁远勾起手掌好像能刚好碰到他,但不管怎么努力最后还是差那么一点,“这么做什么缘故,说!”
陆宁远折腾一阵,放弃了,老实答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没打招呼就过来了。”
他从宁武动身,为了避免泄密,一路上温和地控制住了韩玉,防止他向刘钦通风报信。
可刘钦在他营中同时还安插了旁人,因此他刚一出发,刘钦马上就知道了。
陆宁远虽然不知此事,可保险起见,最后这天是和韩玉两个人偷跑出来的,别人不知他的动向,韩玉在他身边又无法报信,这次倒当真将刘钦瞒住。
刘钦道:“不是这件。”说着给陆宁远把左腿的绳子解了。
“嗯。”陆宁远不自在地又动了几下,“是因为这几个月有些流言,说我是受朝廷压力……在宁武才那样做的,我不想让他们误会。”
刘钦一怔。
前一阵子是有些这样的流言,尤其是在军中。
陆宁远功劳太大,威望太高,兵权又重,稽诸青史,这样的人好像的确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无怪他们有此猜测,也无怪军中反应这么大。
不过据他所知,在陆宁远所部,流传的版本早已经更新换代了,似乎和朝廷猜忌无关。
“只为这个,还有罢?”刘钦又给陆宁远解开右腿,在床边坐下,手指甲在陆宁远身上一点一点轻轻划过。
陆宁远胸前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胸一直贯到右下腹,将其间一块块微隆起的肌肉全都从中割开了。伤口已经愈合,血痂也已经掉了,可是还凹凸不平,乍一看十分可怖,像是下面埋了条蛇,随着陆宁远呼吸时胸腹起起伏伏,它也好像活了一般,在其上轻轻拧动。
陆宁远弓起腰,想把它藏起来,可是无法,两条腿虽然解脱了,却没有力气,挣扎半晌也只是曲起一点。因为太用力,绳子在肌肉里面勒得更深,追着刘钦的手指,从上到下一处一处打颤。
“还有……”陆宁远羞赧、又直白地道:“我当众做了这样的事,你如果生气,想杀我,这次别人不会再说什么。你不生气……”他垂下眉目,“我过后还是,还是要亲你的。”
刘钦喉结滚滚,手多添了几分力气,按在陆宁远腰侧。
他知道陆宁远还有未尽的话。
他做出这样惊世之举,其实便是把刀把塞到了自己手里。自己要是不愿当真爱他,今日之后陆宁远便死无葬身之地。自己杀他,实在合情合理,就是不杀,朝野上下的口诛笔伐之下,任他有滔天之功,到底也难得善终。
陆宁远在大庭广众之下忽地做出这等事来,他原本只觉惊愕、只觉难以置信,疑心他是被什么给夺去了魂魄,到此刻却忽地恍然——陆宁远今日为此,和当日命悬一线却不去够那根铁钎又有什么分别?自己不肯爱他,他便只给自己留下死路一条。
“还有呢?”刘钦压下思绪,弯腰凑在陆宁远耳边低声道:“还有的话,再给你解开一根。”
陆宁远抿了下嘴,垂头看他,两眼当中像有什么静静烧着。这样的人,竟会求死么?
“还有……”
“你以前会当众对‘他’做这种事,我也想对你做。”说着,受伤更轻的右腿终于在床上一点点曲起来,膝盖轻轻贴上刘钦的背。
他说的是周章。年少时候,刘钦轻狂风流,又目无浮议,对周章许多事情做来,甚是轻佻,全然不在乎旁人误解,现在想来,真是坏了他许多名声,对他不起。
这些事现在的刘钦自然不会再做了,不曾想竟反了过来,是陆宁远对他来做。
“你也……真不怕遭骂!”
陆宁远摇摇头,看了看自己右手。刘钦言出必践,替他解起了这里的绳子,刚一解开,陆宁远就抱住了他,半边身子向他贴来。
“我轻薄你了。”这话由陆宁远说出,本来就十分奇怪,更何况他说话时认真至极,又好像由衷地开心,于是轻薄也是种沉甸甸的轻薄,“你没生我的气……那我……都是我的过错,以后他们再吵着要你立后,都要先来骂我……我来一力承担。”
刘钦不语,半晌从喉咙里面哼笑出一声。
他模模糊糊地想,明天早朝,恐怕是要腥风血雨,日后史官秉笔,他与陆宁远更不知要以何种面目立身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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