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远点点头,还是伤心。
刘钦又道:“这个时间,我去别的任何地方都会让人起疑,只有周茂澜那里不会。”
他和周章已经分开的事没有人知道,见面不多,以周章的性子也完全可以解释。他去别的地方,刘缵都要心里打鼓,只有去周章那里,刘缵不但不会觉着奇怪,反而只会觉他风流,预备要看他的笑话。
从前刘钦不懂,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也知道刘缵一定早就知道——他离周章越近,就将他推得越远。
“所以才去他那里。”刘钦最后道。
陆宁远看着更伤心了。
说不清楚,刘钦不觉着烦闷,反而忽然想笑,于是就笑了,没再继续解释下去,对他道:“那你和我一道去吧。”
周章在熟睡中让人叫醒,但觉一头雾水,等听见刘钦让人给他带的话,更觉奇怪。
从在江北时他便觉着,他和刘钦两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分开了,刘钦当时有过一阵失态,因为误会自己想要杀他,但除此之外,他表现得那样平淡、那样寻常,好像全然不以为意似的,有时来他府上拜访,竟好像故人相会。
有两次两人离得稍近,下意识地,他以为刘钦又要借此轻薄于他,就悄悄向旁边避了一避。但刘钦没有,他甚至不是发现了他的动作而改了主意,而是当真没有此念,瞧见了他的躲避之态,但也不曾夹枪带棒地说些什么。
周章自己便觉着难堪了。他是知道刘钦从前的样子的,刘钦爱一个人,是死缠烂打,也是烈火烹油,又像火烧在衣服上,怎么扑打也扑不灭。可是人心如水,年少时海誓山盟非他不可,才到现在便已了无痕迹。
他于是让自己也尽量把之前的事情全都忘记,当成做了一场梦,像刘钦面对着自己时一样,把他当做一个故交、一个曾经的学生,体体面面地与之相对,有时同他坐下来一起喝一杯茶,探讨国事,见他同崔允信等人走得太近,还不动声色地劝谏于他。
但他时常做一个梦。梦里他走过了很远、很远,可只要一站定脚步,就又回到原处。被人叫醒时,这个场景又一次进到他的梦里,他正站在原地茫然无措着,闻声睁开眼睛,瞧见房顶、仆役,听说刘钦要送人来,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没有拒绝,起身穿戴整齐。
很快,刘钦说的人就被送到了。
刘钦说得十分神秘,要他将那人车架迎进府再下车,要他赶走一切下人,别让别人瞧见他。周章虽然不知道他弄得这么神秘是做什么,却也依言照做,亲自将来人迎进偏院一间小屋里面。
那人进屋之后,下意识四下打量一下,马上便收回视线,向周章行礼。周章止住他,没有问他是什么人,也就没说自己的名字,只道:“殿下稍后就到。”
他说话时,不动声色在那人脸上打量了一下。来人穿着雍军普通士卒的衣服,却留着半长不短的须子,看身量也不像是能战的士兵,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要吹倒,两颊略微陷着,透着不健康的颜色,像是抱病而来。他递给这人一杯事先就已准备好的水,那人连忙道谢。
周章官居侍郎高位,同人交往时,别人若是向他道谢,往往下意识将屁股离开椅子,两手抱在身前,前倾着身体向他连连点头。他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这幅姿态,见这人道谢时只安坐不动,一时对他生出几分好感。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笑着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过不多时,后门那里传来响动,是刘钦的车架也到了。
刘钦是不需要人引路的,周章便没有动。果然没过多久,门轻轻打开了,刘钦站在门外,后面还跟着一个。刘钦已生得高挑,那人却也没被他挡住,周章向他看去,竟是此时应该还在城外、明日回京的陆宁远。
风口浪尖之上,他竟敢私自跑回来么?
第117章
当时对于如何将周维岳带回京城,与刘钦相见,陆宁远他们几个人曾有过一番商讨。
有陆宁远在,周维岳进京容易,可是他身为县令,忽然失踪,丢官事小,引起陈执中和岑士瑜等人警觉事大。只是丢官,日后刘钦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他官复原职,但如果打草惊蛇,让他们事先有所准备,恐怕周维岳手里的那些东西就起不到太大作用了。
他毕竟是方明俊的好友,即使已经时隔多年,毕竟也要做好岑士瑜他们会联想到这一节的准备。
最后李椹想出一个法子,即让周维岳装病,引同僚前来看望,让人都知道他病了。最好病得重一点,这样他告假在家卧床休养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办法想出来,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让周维岳装病。李椹担心他装得不像,露出什么马脚,反而引人生疑,周维岳却说没关系,他认识一个朋友,医术十分高超,最近刚好行医至此地,便联系上他,让他给自己开了副药。
周维岳吃下药后果然倒了,看起来病势沉重至极,就是李椹这个知情人都担心他是不是真要不行了。周维岳说自己没事,李椹也就暂且信了,但这时又遇到了第二个问题。
周维岳为官多年,和方明俊一样,丝毫不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事事都要较真。跟着这样一个长官,好处捞不到一点,挑的担子却不轻,因此县里的属官听说他病了,一时半会不能理事,别说来看他,都恨不能放鞭炮庆祝,高兴得过年一样。
而周维岳做了多年县令,从不行贿,又因家贫之故,从不参与同僚间的聚会,无论在上级还是同级之间都不受待见。病后探望者居然寥寥无几,实在大出李椹意料之外。只是好歹也有人看到他的病容,坐实他病了的事,多多少少也能糊弄过去了。
那药当真神奇,才过了四五天,周维岳忽然病势全消,恰逢朝廷调令发下,陆宁远率军开拔,便将他一并带走了。
刘钦进门之后,也不多说废话,第一眼就看见周维岳,问:“可是周良翰周大人么?”
周维岳虽然之前从来没有同他见过面,却一眼看出他便是刘钦,在那一刻心里忽地生出一个念头:常听说太子力主抗战,只看他眉眼英武之气,便可知无虚。忙向他见礼,“是臣。臣周维岳见过太子殿下!”
刘钦抬手扶起他,没让他当真跪下去,转而对他介绍起周章:“这是兵部侍郎周章周茂澜,是我的一位故交。”
周维岳吃了一惊,忙也向周章见礼。
周章在朝野间素有清正之名,国家临危之时的几次谏言,在士大夫间人尽皆知,见他今天竟也在场,再加上还有一个陆宁远,周维岳对刘钦愈加信任,彻底放下心来——有此一文一武,便可知太子是个正人了。
刘钦又对周章介绍周维岳,这次却没直说,而是先问:“茂澜,你知道多年前一个叫方明俊的县令么?”
周章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刘钦“嗯”了一声。在收到李椹的信件之前,他也完全不知道他大雍有这样一人、这样一桩案子。说来惭愧,于方明俊、周维岳这二人而言山崩地裂般的一场巨变,于江阴百姓而言长达数十年之久的冤屈欺侮,数万人的嚎啕哀吟,于他和周章这些人而言,竟好像远方的一片叶子落地,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就是听都不曾听见过。
刘钦简短地对周章道:“这是通山县令周维岳周良翰大人。”然后便让众人坐下。
陆宁远一声不出,就连坐下时也没发出响动,在一旁颇为忌惮地看了周章一眼。
他知道周维岳手里的这些东西对刘钦十分重要,这种时候,如何能有旁人在场?更何况那人还是周章。刘钦或许不知道,上一世就是周章向刘缵告密,刘缵才定下动手时机的,这些秘事如何能让他听去?
他大感不妥,颇有些坐立难安,又不知道如何跟刘钦说。那边,刘钦已经向周维岳问起来了。周维岳丝毫不知陆宁远心中隐忧,对屋中几人都很信任,便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那些账册、公文他没有随身携带,只凭着记忆,将几年来方明俊和他自己查到的事情一件一件摊开来讲。刘钦听着的时候,忍不住暗暗想,一个人要在心里嚼上多少遍,才能把这么多年来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那样清楚,就是说到细节数字时,也没有半分含糊?但很快,他的注意就不在这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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