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臣属见他平心静气,仿佛胜券在握,知道他生性谨慎,从不说没根据的话,料想他定有区处,均放下了心。
很快他的这话便有意无意传了出去,朝中观望的大臣见状,暗叹他年纪虽轻,却有如此定力,假以时日未必不是一代雄主。而这些天暗中蠢动的人听了,不由心里打鼓,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一时间倒不敢轻举妄动。
还有些已经受了联络,却举棋不定的人,正不知道该不该反他,在心里过一遍秤,把刘骥和他放上面称了一称,大多都按兵不动了,更有甚者,还反过来向刘钦密报,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很快刘钦便拉出一个清单,知道了几个正不远千里同刘骥联络的人,这些人他都不很在意,他更在意的是,他父皇似乎与岑士瑜交往过密了。
岑士瑜势大,刘钦又立足未稳,恩威并立是不可能了,这当口只能尽量施恩。于是对刘骥谋反之事,他特意亲自去岑士瑜府上拜访,明面上是问计于他,实际上一是暗中探他口风,看他屁股到底是坐哪一边,二是借此表现对他的推重,告诉他没有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即位之后,他的权势地位一切照旧,让他在行事之前心里能掂量掂量,看有没有必要放着这么大的官不当,冒着杀头的风险给他雍国再换一次天。
为着安岑士瑜的心,对他那个曾经因为对他不敬,而被他砍断两根手指的儿子岑鸾,刘钦也不计前嫌地提拔了他,让他到了和崔允信一般位置。
崔允信从他回京之初便追随他,还曾为他被夺过一次官,一度成为庶民。但风险巨大,收益也巨大,等刘钦即位之后,他因着从龙之功,马上便青云直上,到了冲要之任,正自得间,突然见着一个没什么功劳、还得罪过刘钦的岑鸾一窜就窜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位置,简直见鬼一样,颇怀不满。
但他追随刘钦日久,比别人更知道他是何等样人,这些微词只敢在心里想想,半句也没敢出口,只是上朝时见到岑鸾,总难免狠狠剜他两眼,视线又故意往他缺了手指的地方转上一圈,气得岑鸾直跳脚,要不是在朝班上,估计都要冲过来揍他。
刘钦提拔岑鸾的举措,无论是在他的旧臣还是其他大臣之间都颇不得人心,但对岑士瑜而言,却是正中下怀。岑士瑜就这一个独子,他终日辛苦,是为他自己不假,可归根结底,将来还不是为了岑鸾,刘钦如此做,倒真是搔到了他的痒处,让他不得不动摇了。
但正如他不知道日后他的这个独子会被刘钦凌迟处死、他自己也会锒铛入狱一样,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刘钦是个面上丝毫不显,暗地里却能颇能隐忍的人。在他看来,一个会在刑部大堂格杀当朝大将的人,能有多深的城府、多曲折的心肠?见新皇如此示好,把他的面子给得足了,他也不好不投桃报李,终于暗暗地表了忠心。
他是一枚定海神针,搞定了他,朝廷就稳了一半,剩下的人再如何,怕也翻不起太大的浪。刘钦接下来要解决的便是发兵平叛的问题,而不需要想第二个人,宫人来报,陆宁远求见。
刘钦心中忽地一定,扬声道:“让他进来!”
第150章
这是刘钦第一次在皇宫当中,以皇帝的身份传见陆宁远。他听着熟悉的脚步一声、一声在殿外响起,宫人通传后,又一声、一声进来,忽地心跳了两下。
在视线向出声处转去之前,他心思一转,忽然又想:上一世也是在这座殿宇内,刘缵曾多少次传见过陆宁远?两人有过多少君臣相得,宣室虚席?这一番君臣之情,最后又是如何收场?最后刘缵死在眼前时,陆宁远这位犬马旧臣,心里又作何想?
陆宁远已走到他身前来,刘钦抑下思绪,看向了他。陆宁远伏地向他施礼,口称陛下,刘钦不觉心意稍平,让他起身,口气温和地道:“咱们两个私底下不必这么生分,还按之前那样就行。”
陆宁远应了一声,仍是道:“刘骥谋反,陛下将要如何处置?我愿为前驱,为陛下平叛!”
他没有自称臣,却仍叫刘钦为陛下,对他刚才的话只执行了一半。刘钦也不介意,指指椅子,反问:“你看平叛官兵从哪里抽调?”
陆宁远坐在椅子当中,端端正正地答:“臣只带京畿驻军一支人马便可。”说起正事,不觉又换了称呼。
刘钦却没发现,闻言微微一惊,问:“就是原属邹元瀚、现属辟英那军么?人数相差未免太过悬殊。”
陆宁远答:“陛下无虑。叛军声势浩大,号称有十万之众,不过虚张声势而已,最多止有五六万人,又非能征惯战之士,有些是临时招募而来、有些是临阵受人裹挟,各怀异志,不过一盘散沙。”
“京畿驻军有近万人,虽然也不都是可战之兵,但也有数千甲士,其中又有臣旧部数百,稍加整编,足以御敌。臣此去途经湖北,黄州府、武昌府驻军都曾与臣一同作战过,若陛下予臣节杖,调动不难。两府官兵曾与流寇交战数次,战力绝非叛军可比,当能……”
他怕刘钦忧心,话说一半,改口确信地道:“定能破敌!”
刘钦听得坐不住,从椅子间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
刘骥起兵以来,他第一反应是担心京城不稳,为此思虑良多,一应谋划也多是为了稳定人心,防止变生肘腋,但对这叛军本身,他还没有分出心思细想。派去探查虚实的人,又因路途遥远,往返日久,至今尚未回来。
他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就派人出去,陆宁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他更早得知刘骥处的具体情况。既然未经调查,怎么就知道刘骥所率叛军不是精兵强将,而是乌合之众?莫不是为了安他的心故意说的好话?
刘钦顿住脚,看了陆宁远一眼,摇一摇头,又走起来。
陆宁远不是说大话的人,他既然敢这样说,就一定是有把握。他没有马上问陆宁远他这样瞧不起刘骥的根据是什么,自己闷头思索一阵,就也知道了答案。
刘骥在封地起兵,叛军也由附近招募,但长沙处于腹地,夏人虽然猖獗,兵锋却也还从没指到过这里。而翟广得志之时,也不曾骚扰过此地,因此湖南一带官兵疏于战阵,实力恐怕还远不及邹元瀚部。
对邹元瀚部在与翟广交战时的表现,在陆宁远出狱后养病期间,两人闲聊时他已听说了。叛军要是如此,那除了人数多点,也不足为虑。
至于这十万之数,是不是实打实的,刘钦心里也清楚。刘骥毕竟是反叛中央,为了安自己人的心,也为了吸引别人和他一道谋反,他不可能不弄虚作假,壮自己的声势,少不得要把沿途抓的流民、军中的挑夫、杂役、随军将士家属也算进去,再四舍五入一番。十万人打个对折看,并不嫌冒险,陆宁远所说的确没有问题。
刘钦之前思虑不周,没有想到此处,但生性聪颖,经陆宁远一提醒,也马上明白其中关节,一时心中稍定。但……
他一面走着,一面继续想:陆宁远所说毕竟太过乐观,他只说好的那面,却没说京畿驻军本就是当初邹元瀚打散了部队后另行招募而来的新兵蛋子,战力已和之前无法相比,而后更是几易其主,若是换成陆宁远,那他已是第三任军官,人心未必收拾得齐。
而如他所说,要是沿途吸纳湖北各府驻军,官军队伍固然是壮大了,却也是东拼西凑而来,和刘骥的那些叛军相比,又好到哪里去了?陆宁远是报喜不报忧,可他敢放出话来,就不会全无底气,这其中必有缘由……
在他思考的时候,陆宁远就静静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时而皱眉,时而松开眉头,过会儿又更深地拧起来,心中柔软无限。他是有十足的把握的,看着忧虑中的刘钦,十分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做。
刘钦不问他,他不知该答什么,放在右膝上的拳头稍稍打开,手指在腿上轻轻勾了两下,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刘钦却忽然顿住了脚。
“辟英不会甘居你下,也不会乖乖交出军权,怎么换掉他,还需要从长计议。想调动各府官兵,只靠节杖没用,还得找一个人助你。这人需得闻望素隆,知兵又能不乱用兵,能听进你的话才行。我心里已有人选,一会儿便去找他。你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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