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意,先下手为强!先继续攻击陈执中,麻痹刘缵,让他以为我不会马上掀了桌子动兵。我已定于三日后的子时,由宫里安排的宦官打开西门,同时兵分两路,一路由陆宁远领北城兵马司,控制刘缵住处,一路由我亲率太子牙兵攻击武库,夺取盔甲兵器,然后入宫控制形势。禁军当中也有我的一个人,如果他能及时制住恽文石,则大家相安无事,损失控制在最小,一旦有变,我便只能同父皇一道,与其在皇宫当中交战了。”
他说得好听,但其实“同父皇一道”乃是劫持刘崇、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想来你也听出此举实在冒险,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比如我未能及时攻破武库、或者宫门没能打开、抑或是没有马上便找见父皇、同恽文石交战不利,都可能兵败身死。但刘缵兵势更强,九死一生总好过必死无疑。”
周章思索一阵,道:“你说衡阳王要借禁军起事,可有实证?我可于御前向陛下说明。”
两人都知道,若能将此次宫变消弭于无形,自然是上策中的上策,可是……刘钦道:“他动手之前,如何会有实据?等动手之后,便什么都晚了。”
周章沉默不语。
刘钦又道:“你若能调京营之兵助我,我胜算便大得多了。”
周章忽地神情一凛,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京营是为拱卫皇都而设,岂可供相互倾轧而用?兵我不能给你,但你放心,你今天说过的话我也只当没有听见,绝不会对第二个人说。”
他没有直接指斥刘钦为乱臣贼子,已经多给了几分客气,刘钦一动不动地看他片刻,竟然也不多么失望,看来事先已有预料,又道:“既然不肯发兵,一旦宫中有变,你控制京营众将,不可轻动,也算是帮我了。这样如何?”
周章沉默半晌,忽地叹了口气,“一定要走到这样一步么?哪怕不这样,本来也该是你继承大统。”
刘钦却不答反问:“如果我大哥来找你,你也是一般回答么?两不相帮?”
周章道:“我是食君之禄,也定不会帮衡阳王做事。”
“可是我乃国之储君,”刘钦又道:“你明知道他要杀我,却坐视不理,便相当于帮他。”
周章神情蓦地一动,忽然从桌上抓过他手,“刘钦,你把你的消息来源告诉给我,我同你一道入宫,向陛下言事,将衡阳王与恽文石之事上报于陛下。陛下即便没有马上相信,也总会有所反应,不会让衡阳王如愿。你如果担心自身,这些天便去京营当中躲避,我向你保证,定不会有性命之忧。”
刘钦让他拉住手,心中忽地空了一空,随后定一定神,同样拒绝他道:“此时此刻我若离京,便是将大位拱手让与别人。即便我不走,刘缵的攻击也处处往我要害上面招呼。你已经知道了罢?他为着嫁祸于我,居然不惜刺杀夏人派来议和的使者,想让父皇一怒之下废黜了我。若非我马上将矛头对准陈执中,如何能安然出宫?我要在此时离开,固然能苟全一条性命,却恐怕此生再难有入京之日了。”
可他不离开,便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死于乱兵之手,要么杀兄夺位。且不说无论是哪一条路,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他都再也别想甩脱,就单论强弱之形而言,总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周章还欲再劝,忽然听见门口一阵骚动,家丁一齐喊起来,拥着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一霎时逼近了,眨眼的功夫已到房间门口。
那声音只稍稍一顿,随后,门板大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现在门外。
同许多天前一样,陆宁远不打招呼,急匆匆闯入进来,见到周章,还有此刻正在他旁边、同他两手交握着的刘钦,如同压抑许久,再也忍耐不住般大声道:“周章不可信!殿下若要成事,绝不可与他共谋!”
第135章
陆宁远突然闯入,屋里两人都有些反应不及。周章猛然松开了握着刘钦的手,脸上一时热了,这热意自然不是因为羞赧,反而好像让人在脸上打了一巴掌。
饶是他好涵养,可让人忽然闯入家门,指着他说不可信,绝对不可与他共谋,也不免变了脸色。陆宁远忽然这是做什么?他应当不是这样的人才对。
刘钦留下的把守在门外的亲兵讪讪地跟在陆宁远后面,犹豫门既然已经打开,该不该把他拖出去,纷纷看向刘钦。刘钦这会儿已经定神,见陆宁远脸色不对,虽然一时不及想到其中缘由,却也知道留他再说下去会坏自己的事,忙要把他支走:“靖方,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再同你说。”
陆宁远练兵回来,四下找不见刘钦,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问德叔才知刘钦是去了周章府上,但觉两耳当中嗡地一响。周章兼领京营提督的事他已经听说了,当时没有怎么当一回事,现在听闻刘钦去找他,马上猜到刘钦定是去向他求助。
可刘钦如何会知道,上一世他就是因周章告密才事败被杀的?周章根本不会帮他。
在江北时,每一次他见到刘钦同周章说话,心里便暗生戒备,唯恐刘钦又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刘钦与他不同,不知道上一世本来的自己究竟如何死去,自己也无法把这些没有根据、又怪力乱神的事情告知于他。
后来他知道了刘钦竟然同自己一样,也是从上一世过来的。可是上一世直到他死后,周章泄密之事才被刘缵公之于众,刘钦如何知道要避开他?
多少次,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对刘钦说明,可是一点私心作祟,终于没有开口。刘钦看上去对周章已经不像从前一样亲密,看来这次应当是避开他了。可是自周维岳那次之后,他便知道,刘钦心底里还是信赖着周章,遇见不方便在自己府中处理的事,还是下意识地找他。还有那次在刑部牢里,他咳得一刻不停,可是也没有错过在场每个人的每一句话,知道当时是周章拿出了自己发去的那些被兵部扣下的文书,而这只能是因为刘钦私下去找了他。
因此得知刘钦去了周章府上,他系上马便追了过去。这时已经宵禁,他独身一人,没有旁人接应,无法避开巡夜,只能弃了马用两条腿赶路,因为左腿之故,跑又跑得不快,好半天才赶到周章那里,却在门口顿住了脚。
他用心不良,对刘钦说周章的坏话实在是问心有愧,但这没有什么。但自从上次他从刘缵府里回来,失态至此,又昏昏沉沉,不知说了什么样的话,他身上的秘密刘钦定然已经猜出,却再也没有对他提起过,好像轻易便原谅了他。陆宁远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却明白两人现在这样是在互相装着糊涂,一旦自己主动挑破,又会如何?
难道他要去和刘钦说,上一世是周章出卖了你,我会知道是因为我也从那时候来,因为我就是当初亲手杀了你的那人么?
刚刚过去的一个月,他是如何度过的?上一世、甚至只是一个月以前的他甚至都无法可想。他和刘钦一起用饭、散步、坐在石亭当中饮茶休息,有时刘钦无事,就在他旁边坐下看书。有时候他努力地说着话,有时候只静静听着,还有的时候没人开口,他与刘钦的视线偶然一碰——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好像自己身体的某部分化成了水,向着四面八方缓缓流开。他从一个变成了千百个。
而现在,他心底里始终担忧着的事情终于就要发生了,当他贪婪地享受着两世以来为数不多的做梦般的时光时,那把时时刻刻悬在他头顶的利剑终于还是落下。他隐约明白,只要他同刘钦讲出此事,他刚刚才获得的一切,马上就要化为乌有。
可是不和刘钦去讲,刘钦可能会死,他能如何?陆宁远站在周章府外,只稍一顿脚,马上“咚咚咚”扣响了上面的铜环。
门开了,他闯进去,就像当初闯入衡阳王府一样,不理会所有拦上来的人,一意寻找着刘钦。或许他可以选择一种更温和、更稳妥的方法求见,然后坐下来等刘钦闻信过来,可他没有这样做。他走在路上,不觉将脸绷得紧紧的,在周章的家里横冲直撞,把拥上来的家丁、侍卫,不管何人全都一把推开,忘记了刚刚养好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迈着大步,马靴在青石板上踩得踢踏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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