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千道一万,若非当初开封猝然易手,局面如何会到这般地步!
开封尚在,不至于整个河南数月之间就风云变色,现在也不至于他大军调动之时,连路都让人把断,进退不得。陆宁远太可恨,太可恨,太可恨!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我不是有疑虑。”狄庆反问:“你看这一战有多少胜算?”
韦长宜自然不敢照实说,只道:“咱们只尽人事便是,若天佑大夏,定能决胜!”
狄庆冷笑一声,“我读过你们汉人的兵书,记得里面有一句什么,庙……庙算?总之是说还没开打,谋划多的取胜,谋划少的不胜,咱们算来算去,把自己心里算没底了,这仗还怎么打?”
韦长宜半晌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也知道此次出兵其实是形格势禁,进退两难,也是赶鸭子上架,不然不该在这会儿军粮都还没收上来的时候迎战。可狄庆的态度,也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两年之前,狄庆何尝把雍国放在眼里?就是一年之前,葛逻禄上上下下的军官见了雍军,也尽是骄狂之气,如何现在竟翻然一变,闻雍色变起来了?
他从没在狄庆口中听见过这样的丧气话,偏偏他又是主帅,主帅如此,下面的士气还可收拾么?
他不说话,狄庆又问:“之前你和辛应乾嘀咕的那什么反间计,多少天了,怎么没动静了?”
韦长宜来了些精神,“这等事没有立竿见影的,元帅莫急,还要再等些时日看看。”
狄庆哼了一声,将地图一折,站起道:“埋锅造饭!”
“什么?”刘钦失声,“秦远志死了?”
呈递消息的兵部官员低着头不敢吭声,刘钦从军报当中回神,抬手挡住了纸上的最后一句。
他定了定神,问:“乌古乃围攻襄阳,到今日是多少天了?”
兵部官员这才抬头,“陛下,已经是第六十一天了。”
“六十一天……”刘钦摇了摇头,“是国家有负于他。对秦远志的家人,一定善加抚恤。”
“是。”
“此外,你看该派谁去接替他?”
“臣以为不需朝廷额外选派官员。”
“什么意思?”
“知府丘崇俭在秦远志生前就协助守城,秦远志最后出城作战前的遗表中,也向朝廷举荐了此人。”
“一介文人……”刘钦有些疑虑,“能守得住么?”
兵部官员壮起胆子,“陛下,周部堂亦是文人。”
刘钦不语,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显然委决不下。
从两个月前,夏人就从郧阳出发,进逼襄阳,其意图自然是吸引秦良弼主力南下,他们好打通东进之路,速去救援河北。
夏人的意图显而易见,摆在当时刘钦面前的便是两个选择:要么分兵去守湖广,要么对南路夏人置之不理,调集全部兵力去打狄庆。
他当然选择后者。
夏人分兵,偏在这时候去打襄阳,就是怕他调集主力在北面同他们会战,真将秦良弼调到南边,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夏人怕什么,他就要做什么,只要能歼灭狄庆一部,整个长江以北,迟早尽入囊中。
如今河南已经光复,一个襄阳,能左右什么局势?以此地城池之坚,守住不难,有北面以攻代守,夏人也不可能将全部精锐都投到这里。
可落到实处,没有这么简单。
秦远志负责此地的城守,第一个月尚能支持,从第二个月开始,频频向他求援。
刘钦知道他的难处,却也有别的苦衷。京营尚有兵马,自然可以派去,但千里驰援,人食粮、马食稿草,所费尚能开销,可为着运送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所费民兵与派去的兵马人数相当,这样额外一笔开销,朝廷实在是拿不出了。
去年南边缺粮,今年北面又降霜,从四川运出的粮食,相当一部分都运往了河南,逼士绅吐出的粮食,则大多充作秦良弼、陆宁远两军的军需。
多亏了陆宁远一早就在凤阳一带屯田,无仗可打时士卒往往下地耕种,自给自足,填了一部分缺口,不然就是同狄庆作战的军粮,刘钦怕是都掏不出来。
计议已定,襄阳其实就已经算是被朝廷放弃了。他不能给秦远志调一兵一卒,只能走水路运送金银给他,要他犒赏将士。
为了防备夏人绕过襄阳,他也没敢轻动江陵、江夏两地的驻军,只让他们按兵于此,小心戒备。
虽则如此,他却给秦远志下了一道诏书,严旨要他无论如何死守襄阳,绝不容此地有失。不给草吃,后面却用鞭子猛抽。
从半个月前,襄阳已经几乎不再有求援的急报发来,再收到秦远志的消息,竟然就是他的死讯,竟是刚烈如此。
从前他早在心里给此人下了评判,秦远志将门之裔,然而却是中人之姿,可用却不堪大用,早年是膏粱子弟,中道从军,败多胜少。
他对此人,既不像对秦良弼那样羁縻笼络,也不像对熊文寿一般恩威并施,更不可能待他如待陆宁远一般信重,从始至终,他都没将此人放在眼睛里过。
让他死守襄阳,只是让他牵制住这一路夏人而已,对他的要求,也是别拖现在北面的秦、陆二人后腿,俟他身死,今日方才有几分动容。
他坚守两月,不见朝廷一兵一卒,今日战死,却也是力战而死,不论如何,也是条响铮铮的好汉。
送来的军报上写,他临死之前,以手蘸着自己身上的血,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下“长安”两字,最后一个笔划写完,方才毙命。
他和刘钦一样,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却再也没回去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所想的究竟是对朝廷的怨恨、对死亡的恐惧,还是那个他始终没能回去的故乡?
刘钦心肠软了一瞬,但马上便想:他死之后,丘崇俭守得住么?
似乎看出他的疑虑,兵部官员从袖子里拿出准备好的章奏,上面详细记述了从襄阳送来的城守始末,尤其是丘崇俭守城的部分。刘钦一一看去,又读过秦远志的遗表,终于把决心下定。
“加丘崇俭为湖广总督,江陵、江夏等地兵马报朝廷允准后可以由他调度。襄阳若破,提头来见!另外,蜀中吴宗义已经到广元了罢?要他进军汉中,逼到夏人脸上,看他们回不回师!”
第326章
一个半月之前,狄庆按兵孟津,观望着秦良弼的动向。
乌古乃威胁襄阳,他要看看雍国朝廷有何反应,尤其是驻军河南的秦良弼是否会向南调动。
哪怕不是秦良弼本人去,只要分兵去救,于他而言,压力就能小得多了,起码能占据一二要地,免得身后道路让人截断。
可是没有让他如愿。雍国朝廷好像对襄阳等地全然置之不理,秦良弼只纹丝不动,虎视眈眈地在前边等着他。
是襄阳不重要么?当然不。从古至今,翻遍雍人的历史,襄阳都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
早在魏晋年间,就有关公据襄阳以攻樊城之事,羊祜、杜预也相继经营襄阳,以此灭亡东吴。两宋期间,岳飞北伐中原,是从襄阳出师,宋亡于蒙古,也是滥觞于襄阳陷落。
举凡南北对峙,襄阳便是两国争夺的焦点,南人得之,可以图北,北人得之,可以图南,任何一方,无论是想要进取还是自保,都必要争夺此地。
韦长宜熟读经史,相当长的时间里都坚信雍国一定不会坐视襄阳被围而置之不理,他这样想,在长安的辛应乾也这样想,夏国朝廷做的准备也是雍国一定会发兵去救。
可狄庆顿兵多日,湖广无声无息,秦良弼的大军只在豫北纹丝不动。
狄庆等不得了,一来他粮草不算充裕,二来秦良弼的后边,陆宁远至今仍在河北攻城略地,再不从速救援,太行山以东便不可收拾了!
狄庆只得强行突破秦良弼的防线。
这一年来,他与陆宁远交手得多,与秦良弼没打过几仗,本来一路上心情都颇有些沉重,交手不久,却渐渐反应过来:不,不对,雍国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强,起码除了陆宁远部以外的雍军还不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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