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刘钦的眼里再没有别人,也几乎没有了这世上的其他一切东西。现在他却第一次想,那天陆宁远也在么?他坐在什么地方?
是了,他曾说过那天他也在席间,原来他也是那一天的见证人,亲眼见着年少的自己在一瞬间被既轻薄、又浓重的爱情扼住咽喉。那时的他都想了什么?
想到这里,刘钦惊觉,从那一天之后,陆宁远便好像变成了一片空白。甚至一直到陆元谅蒙冤身死,两人之间的交流也不过就是那一副不好看的字、几滴含在眼里的热泪、还有一个分别前的拥抱。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此后陆宁远与他只偶尔有书信交流,再后来国难当头,音信断绝,再见面时彼此已是陌路。
他们像两条相错的河流,从一个小小的岔路开始,从此便各奔东西。可是流出两世的时光,千里万里路后,竟然又让他们再一次相遇了。
不同的经历让他们混入了不同的沙石,他忍不住想,他是否变得足够的好,能给陆宁远真正的爱,而非怨怼。爱情的箭雨落下之后,这次可是又会血流盈野、一地狼藉?
刘钦握住陆宁远抱在他身前的手。似乎除去他重伤时之外,它们常年都是温热的,比他的还要更热。
“靖方,”他忽然道:“我要当一回荒唐昏君了。”
陆宁远还未会意,刘钦已在他怀抱当中转回过来,一边吻他,一边压来。陆宁远没有使劲,便慢慢坐在了地上,刘钦俯身追上,唇舌没同他分开片刻。
脑袋碰上草地的时候,陆宁远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一瞬间的时间他想:已经到了晚宴时候,群臣都在等着,他该进一句谏言。
但也只有一瞬间,下一刻他便忘了。只是一次,应当也没关系的吧?
他多想再抱一抱刘钦,继续吻他刚才还没来得及吻到过的地方,想把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紧紧贴在他身上,想他像刚才一样用手抚摸过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想同他那样亲密地紧紧相连。
刚才刘钦问他疼不疼,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他应当是疼的。可是他看着刘钦,此时此刻,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怀里,同他仅咫尺之遥,甚至连咫尺都没有,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那两片鲜润的嘴唇,那在他鼻子里、喉咙间的一道一道轻轻的吐气声……只是看着、听着、感受着,他就把什么都忘了。
他如何还在这里呢?
不可自制地,他又一次起了反应,可他身上最快乐的地方不是那里,是他的心。是他的心被填满了,被注入一道一道难以名状的激流,满溢起快乐的海,摇晃出一个一个浪头。肚子里涌起无数泡沫,他终于难以忍耐地发出今天第一道轻哼。
下一刻,他就羞涩地咬紧了牙。泡沫炸开,马上又涌起更多,他简直不在人世间了。
刘钦也怔愣了。
最早的最早,当他转身的时候,他只是想和陆宁远说:不必嫉妒谁,忘了他,我也忘了他了。即便他现在不在湖南,就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地,难道他还在你我中间么?
可陆宁远的顺从,接纳,紧紧拥在他背上的两手,无声却热切的注视,让他再说不出话。
语言已不存在了,思绪是无人拨动的琴弦,只在无人的角落,轻轻颤着最后一点余响。刘钦闭一闭眼,在千丈崖边涌身而下,跃入同样快乐的海,然后被海浪高高托起,浪尖温柔地握着他的脚踝。风在耳边吹拂,水沫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是那样地爱怜。
这一次,他不是跌得粉身碎骨了。
于是他纵情自恣,又时而有一瞬间的清醒。多少次以来形成的本能让他在迷乱之中仍时不时偷眼望着陆宁远脸上神色,看他是不是正同自己一样也沉醉其中,担心自己偶然一下的毛躁,将他从沉醉当中惊醒,然后像记忆里一样,脸上露出复杂、隐忍的悲伤之情,用力按住他肩头的手在下一刻便要变成推拒。
可是没有。他翻来覆去,在海浪当中跃起又跌下,这白色的浪花却是这样茫茫无际。他如一叶小小的扁舟,落在无边的大海上,向东向西、向南向北,有哪里不可往呢?
在树影下,在草地上,在溪流里,他以为自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冲动了,可在他身体当中翻涌的东西,却一刻比一刻愈加浓烈。
他不知疲倦地纵情挥洒着,然后在这挥洒当中,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爱情只有一种,不论是淡淡的清甜还是腻得发齁,不论现实如何,也没有别的考量,在爱情灌入的这一刻,它只有甜蜜,不再有一丝一毫别的味道。
他以为自己没有再想到从前的任何一刻,可从前的一切却好像种子,在他身体当中萌出,又骤然勃发了。那是多少隐忧,多少失望,多少恼恨,被激起的自负,报复时恶劣的快意,还有快意当中隐隐约约始终贴在年少的他后背上的伤感。
这些已经被他忘了的东西拧成最高的一道大浪向他拍来,让他在最快意的那一瞬间过后的下一刻,竟忽感心里一绞。
他在微凉的溪水中紧紧贴着陆宁远炭一般的身体,头从他肩上低了低,吻他肋下,让溪水流淌过眼睛。陆宁远似乎以为他要跌倒,伸手扶住了他。
“小心呛水。”
陆宁远的声音有些哑,明明刚才他几乎没吭一声,为什么却会哑了喉咙呢?
片刻的功夫,刘钦已经回过神来,现在眼前的一切一瞬间重新占据了他的思绪。
“我喜欢红色。”刘钦忽然道,他的声音竟然也同样哑了,“可能是因为本来就喜欢,也可能当初是因为他吧,但现在一定不是。我送你红色的战袍,是因为现在我喜欢红色,想要看你穿,和别人都没关系。”
说完,他把陆宁远已经散开一半的发冠解开,让他的头发都跌在水里。大概因为陆宁远的发冠束得很紧,头发散开之后还带着被折起时的褶皱,不算顺直,刘钦岔开手指随意梳了几下,就听陆宁远应道:“嗯。”
这会儿天已经亮了,熹微的晨光从天际升起,落在溪水上的比落在林中的更早一步,水面上已泛起鱼鳞般的碎光。刘钦便瞧见,在他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陆宁远的时候,陆宁远也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刘钦沉吟了。在上一世的时候,等待在这样筋疲力竭的满足之后的,不是冷淡的抽身离开,就是又一次老生常谈般的争吵,又或者是打几句不咸不淡的机锋。像现在这样的温存,两个人彼此倚靠在一处,好像仍有什么在肌肤相贴处缓缓流淌,于他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可陆宁远为什么也正偷觑他的神色,有什么是让他暗暗担心的么?
刘钦捧起一捧水,扬在陆宁远脖颈侧面,陆宁远只一动不动地任他动作,被凉水泼中,也抖都未抖,只是眼神里有些困惑。
刘钦便想起了刚才。在第一次时,他心神不知落在何处,不曾注意过陆宁远是什么样子,等到后来始终留着几分自制,才有余暇留意一二。
不论他如何折腾,是着意温柔,还是将身体暂时交于本能控制,陆宁远从始至终都几乎没有出声,只是用他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他。在他脸上看不到半点疼痛、疲惫的痕迹,有时刘钦刻意作弄,他至多也只是一瞬间皱了下眉,马上便又会舒展开,尽力放松了身体,看向他的眼神变也未变——
在这两只眼睛当中,比起情迷意乱,静静燃烧着的好像更多的是被幸运驾临时珍重又小心谨慎的快乐,小心到有些如履薄冰了。陆宁远在享受着,也在担忧着,这担忧是他的过错,刘钦在心里说。
于是他抬起只手,摸摸陆宁远颈侧刚被他拿水泼中的地方,低头过去,在那上面十分用力地吻,吸吮那里比别处更为纤薄的皮肤。很久之后他方才离开,再过一刻钟,那上面就会现出一个痕迹,领子遮不下、兜鍪也盖不住,一眼就会被旁人看见。
而晨光已经大亮了。
“我用过玺了,”刘钦扬了扬下巴,特意露脖颈给他,“把你的将军印……也盖在上面吧。”
陆宁远从未这样吻过人,想了一会儿才会意,犹豫着没动,“这样……会被人看到的吧。”
刘钦笑一笑,“那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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