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是用的刀背,可是势大力沉,陆宁远轻哼一声,身子歪倒,跟着半跪在地,腰间却猛地一拧,半转回身,刀柄下砸,看也没看便砸在一人肩上,将他震得晕了。
马上他便想要起身,膝盖刚刚离了方砖,却让两刀一前一后抽在肩上。他又闷哼了一声,向前踉跄,好像要跌在地上,却顺势一个翻滚将已经拥上来的几人躲过,一跃起身,左肘一抬,“铮”地架住一刀,手腕翻转,挑了来人的手筋让他把刀掉在地上,可下一刻,自己右边手臂却也中了一刀。
这一下用的再不是刀背,锋刃一霎时割开肌肉,他手指一松,在刀脱手之前,却又重新握定了,右腿向旁边猛地一扫,就将两人踢翻在地,曲肘挡开一人,又拿刀逼退一个。
但随后,背上猛地一痛,像是什么重物砸来,他站不稳,被砸得踉跄,猛地向前两步,两肩便被人压住,狠劲一挣,挣脱左边,便待要提刀右挥,却又让两只手按在左臂、肩膀上,随后那手猛地用力,但听“咔”的一声,他左边手臂便被卸下。
“当啷”一声,刀脱手落地,他却丝毫不理,身体猛地向前一挣,让人紧紧抱住的右臂也脱开了。
可是,一只、一只……更多只手纷纷压来,一只只按在他身上,陆宁远弓下了腰,弯下了背,膝盖一点一点弯曲了,终于“咚”的一声,他终于被按倒在地。
无数只手想要压着他趴倒在地上,可他死死挺直着上身,拼力仰头,将脊椎弯成一张弓形,两只眼睛只是向着刘钦看去。
“啊!”
从他喉咙里面猛然发出一响,声音极低,可又震得人双耳直跳,那声音痛苦至极、压抑至极,又带着让人胆战的凶戾之气,好像是虎兕初被关入柙时的威胁低吼,在大殿当中一时回音不绝。
十二步远,他过不去,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拦他,刘钦病了,他病了,这种时候,他要过去,他要过去的啊!
刘钦怔怔看着他,也看着下面的一地狼藉,清醒过来,忽然觉出一阵荒唐。
大殿里安静下来,刘钦的身上也渐渐冷了。他看到,七八个人压在陆宁远身上,满地都是倒下去的御林军,有的已经昏倒,有的抱着伤处辗转呻吟,有人踉跄着站起,连忙挡在陆宁远和他中间。
施邵康已经吓昏过去,和他一道被绑来的押送不利的秦良弼的兵士面面相觑地绑了绳子跪在地上,刘钦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从吐过那一口后,他忽然冷静至极,之前的滔天怒意也忽地烟消云散。
如此大胆之事,不像陆宁远所为,但若说和他全无关系,怕也不尽然。否则曾氏兄妹为何不投奔别人,非投奔于他?
况且出格之事,陆宁远也不是没有做过。未奉诏令便赴开封,先斩后奏,还不够大胆么?陆宁远又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非常之时,他也会有非常之举。
“不是我。”十几只手掌下面,陆宁远嘶声道:“我没说过那样的话,也没放他们走,不是我做的,我不会、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声音忽然变得喑哑难听,又好像虚无缥缈,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刘钦听着,没有说话。陆宁远将腰弯得几乎断了,拼死不肯低下头去,深深看他,又像是死死盯紧了他,从他口中,从那两只血红的眼睛里面,淅沥沥的,又掉出几个字来。
“相信我……”
到这个时候,他还让他相信他。
不知从刘钦眼里看见了什么,忽然,陆宁远又猛烈挣扎起来。七个御林军几乎按不住他,陆宁远一次次从地上将将顶起,马上又被按下,下一刻却又挣扎着昂起来,脚下用力,陡然向前窜出半寸,几乎就要挣脱了。
可刘钦皱了皱眉,陆宁远就怔住了,再然后十四只手一齐按下,他被按倒在地,脸贴着冰凉的方砖,鼻子磕出了血,浑身贴地。他没可能再站起来了。
“把那个施……”刘钦道:“叫起来。”声音忽然一浑,他极力控制,可还是没有忍住,当着这么多御林军、这么多偏将的面,竟然又呕出一口,幸而这次多了几分力气,举手遮住了,偏头吐在了扶手上。
他把手拿开,不再扶着那里。
第一口时他吐的是药,现在胃里空了,吐出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两个宫人连忙拿身体挡住他,不叫旁人看见,其中一个小声问:“陛下,今日先歇罢?”
刘钦摇摇头,让他们给自己擦净了嘴角,挥手令他们让开。
陆宁远听着刘钦声音不对,便要抬头,可是让人紧紧按在地上,浑身上下与地面没有半道缝隙分开,无处着力,任是拼力挣扎也是徒劳,想要抬头,可一只手紧紧在脑后压着他,他抬不起来,奋力扬起眼睛,只看见高高的台阶上面,刘钦的两只靴子。
皇帝有令,御林军不敢怠慢,当即取了冰水泼在施邵康脸上,将他泼醒。刘钦声音响起:“曾永寿和你说,陆宁远答应搭救他,你就没怀疑过他说的话可能有假?万一他是骗你,掉的可是你的脑袋。”
施邵康让人泼醒,半边身子已经不能动了,听见问话,便讷讷道:“他说得很真……说是陆帅下午时让士兵传话……”
“哪天下午?”
“就是、就是今天下午。”
“今天下午。他说有人传话,你就信了?”
“是,是……不是……小人私下仔细问过那个传信的士兵,他所说并无破绽。而且之前刚要出发的时候,陆帅特意来看过,嘱咐小人……要给二犯加盖毛毡,小人当时想起这事,就……就相信了。”
大殿当中,忽然又安静一片。陆宁远半边脸贴在冰冷的地上,寒意从肌肤间一点点钻进骨头,疼痛从手指尖向着身体簌簌爬来。
“当时所有押送的人都在这儿了,那个士兵……咳,你指认一下。”
施邵康喉咙滚滚,“陛下……这里并无……并无此人。”
“尸体里呢?”
“也……也没有。”
殿中又安静下来。
陆宁远趴在地上,听着血在身体中流。
说不清楚了。
“是什么人劫的车架,多少人?有活口么?”刘钦又问。
施邵康已经说不出话,崔允信声音发颤地代他道:“启禀陛下……看装束,似乎……似乎是山匪,但也可能是乔装的,这些人身手、身手很利索,或许……或许不是普通匪类。总计不到百人,具体多少,因当时是深夜,臣等、臣等未曾看清。战后留下尸体总计一十三具,其中本来有一人是抓的活的,但马上就伏刃而死,所以、所以没有留下活口。”
他毕竟是老刑名了,迎着刘钦的涛涛怒火,仍是勉力道:“贼人显然早有准备,与施邵康有所串通,来去极快。其中一人说话间……臣听似乎有些北方口音,不大像本地山匪。请……请陛下明察。请陛下将此案交予罪臣,容臣将功赎罪,旬日之间,定有眉目。”
刘钦端坐高台,只不置可否。
朱孝半跪在地,膝盖抵住陆宁远后心,狠狠按着他头,忽然高声道:“陛下!”声音发抖。
刘钦向他看去,却见他眼睛红得比刚才的陆宁远还更厉害,满面上神情,几可说是咬牙切齿。
“陆宁远刚才谋泄之后,意欲犯上,伏请陛下从重处置!”
从重处置。陆宁远猛地向地上一按,双臂脱臼之下,两手竟然轻轻动了一动。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不是刘钦身边,不是他看过来的眼睛和伸过来的手掌里面。他是从刘钦衣角上掉下来的尘土,攀到九天之上,终于又落下来,他要落回曾给予过他终结,也给予过他一次新生的那个地方。
诏狱,他又要再去到这里,第一次是刘缵,第二次是刘崇,现在是第三次。之前梦寐般的时光好像一条岔路,兜兜转转,他又回到这里来了。一切又和从前一样。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都退下。”刘钦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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