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章少有同土匪打交道的经验,唯一接触过的也无非就是翟广。但翟广显然不能当寻常人看待,对他能说的话,说给眼前这个姓雷的首领却未必管用。
他想了想才道:“诸位若是肯受朝廷差遣,粮草军械由朝廷供应乃是应有之义。但若说诚意,这些自然算不上……”
他将手伸到袖子当中,左右士兵登时紧张,马上就有人拔刀出来,被雷震岳抬手止住。
周章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印,“这是我的官印,不知可有哪位识得?”
雷震岳亲自上前拿过来,放在手中看看,看不明白,知道营中也没有会看的人,便也没递给旁人,不愿露怯,只轻轻点了点头。
就听周章道:“朝廷用过印的公文刚才已经给雷首领看过了,我是大雍兵部尚书,官居二品,亲往贵寨,便是朝廷真正的诚意。我一介文人,雷首领如果相疑,在这里杀我,只是手起刀落间事儿,今日我将生死置于贵寨手中,朝廷之诚,不知可还算够么?”
雷震岳心中寻思:你是个多大的官儿,只凭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就是说你自己是皇帝老子,我就是扒了你裤子也验证不出。
话虽如此,见刚才手下拔刀出来,周章却不动如山,他也看得出这是个见过风浪的人,不管是什么一品二品,朝廷派这等人来,总还是拿他们当回事的。
“我不管你是这个那个……”他把官印扔回到周章怀里,“爷们天不管、地不管,犯不着为了这么几石粮食,头上再多个天王老子!”
“元涅已经带兵扑来,算算脚程,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了泗水了。这次闹得这么大,夏人定不会再等闲视之,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小打小闹。贵寨凭借天险,之前能抵挡住一次两次,等夏人决心下定,大军来讨,雷首领以为贵寨还能再坚持多久?”
雷震岳脸色一沉:好利的嘴。
“我听说贵寨营建之始,便是雷首领与同乡不耐夏人盘剥,曾见过他们抢掠不成后屠村的惨事,侥幸逃脱,设法自保,这才有了这个寨子。又听说江湖中人,最讲一个‘义’字。兄弟之义,贵在同心,乡党之义,贵在相携,再往上却还有家国大义——”
“观雷首领气象不俗,想必此寨营建之初,除去用以保全性命之外,定也有保家守土之意。夏人掳我妇女,掠我财物,占我土地,又杀伤我不知多少性命,白骨青磷,血沃千里!疾痛惨怛,有眼皆见,有耳皆闻,有心同感!”
“如今朝廷有意与天下英雄勠力同心,重整河山,凡有报国者,不问出处,但听朝廷调度,一律足器足饷。我来贵寨之前,已先同清风寨李寨主、黑山寨齐寨主杀马为盟,约定共击夏人,亦上报朝廷授官——”
说到此处,雷震岳面上不露什么表情,一边眉毛却轻轻一跳,周章不动声色看在眼里,继续道:“雷首领如果有意,今日就将这些粮草收下,等元涅再来,同我官兵一起,共戮此虏!无意如此,朝廷亦不勉强,只是……”
“只是什么?”
“日后山河再复,日月重光,对贵寨及寨中兄弟,朝廷恐怕难以当做义士,要目之为贼了。”
雷震岳脸色一阵变换,咬着牙道:“难道朝廷现在不把我们当贼?招降的时候说得好听,只怕日后要卸磨杀驴。”说着向周章冷笑两声,两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比起全然不信,反而更像是等着他做出什么承诺。
周章自然不会在此时承诺他什么,转而道:“睢州翟广,在东南几度起兵犯阙,流毒数省,一朝就擒,朝廷非但不杀他,还留他在朝中为官。此事想雷首领已经听说了吧?”
雷震岳两牙仍然咬着,却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
“翟广尚且能入朝为官,雷首领又有何可虑?现在两条路摆在这里,是现在做国家功臣,还是日后作为流贼为朝廷所痛剿,只看雷首领如何选了。”
雷震岳怔怔看了他一阵,忽然猛一摆手,左右一拥而上,“铮铮铮”拔刀出来,一瞬之间,几片雪白的刀片就架在了周章脖子下面。
“说得好!可我要是两条路都不选,现在就做你说的‘贼’,如何?”
周章却神色不改,连眼皮也没翻动一下,“无非是我为国捐躯,名垂青史,还能如何?”
他胆色如此,雷震岳这下当真不得不信了,打个手势,众人纷纷把刀收了,退到旁边。
“可是我有一事不明。”
“请讲。”
“今年年景就是这样,朝廷如何能夸这个海口,要多少粮就给多少粮?粮食从哪来?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吧!”
周章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自然就近从河南运来。”
“河南?那里不是一样也遭灾了么?听说前一阵粮价飞涨,和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区别。”
雷震岳狐疑地看向周章,周章却神情笃定,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气度。
“前不久河南粮价已平抑了,粮食足可供应,今日我带来的这些,就是从河南转运的,不然从建康千里迢迢运来,雷首领见到我,就该是八九日后了。”
雷震岳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拳一掌两边对着一砸,“罢!我信了你!雷某全寨,愿听朝廷差遣!让我打夏人,绝不眨一下眼睛,可要是背后捅刀子,休怪雷某翻脸无情!”
第322章
袁承安躺在摇椅里面,听见门口动静,掀掀眼皮。家丁悄声过来,“咱们的人都回来了,又收了两万石,您老就好吧!”
袁承安在心里算了一算,点点头,苍老的大手在怀里白猫的背上抚了两下。
家丁又道:“估计到这个份上,官仓里的余粮也用光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就该咱们收网算账了。”
“今天官粮放到什么时辰?”
家丁思索片刻,“约莫午时刚过,官府的粮店就都挂牌子关门了。”
袁承安“嗯”了一声,又摸了两下怀中的猫,猫儿收爪趴在在身上,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家丁看老爷子没有别的吩咐,替他换了碗茶,悄悄退了。袁承安抱着猫,哼着曲子,在摇椅上一前一后轻轻摆着,初春的阳光洒在院里,别提有多惬意。
今年春天粮食收不上来,粮价就一定要涨,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从十天前就通知门下的各家粮店每日只卖三成的粮食,等着粮价上去。
这法子屡试不爽,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干的。
等再过几天,百姓缺粮,购粮的人多,市面上各家小店的存粮也都卖得差不多了,粮价一天就有一天的价格。
他与其他几个大户早就形成了默契,先逼那些做小本买卖的掏空了本钱,等到这个时候,再把自家的存粮放到市上。
可吐的时候也有学问,吐得太快,粮价就会下来,吐得太慢,就落在别人家的后面。
幸而他们这些老友之间,早就彼此划下了道道,各家步调一致,谁也不做那个坏了规矩的出头鸟。
今天的粮价几两几钱,只看他们今天准备往外吐出多少,高低贵贱,都在他们几人股掌之中。
百姓早就急不可耐,不吃饭就饿死,粮价翻上个一、两番、十番,只要手里还有银子,就必须从他们这儿买。买不起时,还想活命,那就只能去贷、去借,再要么就把自家田地卖了。
荒年卖田,自然卖不上价,本小利微的人家这时候自顾不暇,哪敢再额外花钱?最后便还是袁承安他们,为纾民困,一手卖粮,一手买地。
等到荒年过去,百姓再想把自家土地赎回,那就要出五倍、十倍的价格,出不起的,那就只能来当佃农,种他们家的田地。
今年也是一样。春收开始,袁承安就限制了自家十数个粮店每日卖出的粮食,几个老友也各怀默契,只卖往日的三成粮,准备着一起上抬粮价。
但今年不知为何,偏偏有只出头鸟。
同样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一个叫马茂德的,他们管他叫老马,今年突然坏了规矩,这时候竟然还照常卖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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