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还有一事,儿臣恐怕父皇不知……”
刘钦松开刘崇的腿,向后退出两步,却不起身,仍是伏在地上,从地上抬起头道:“若是儿臣没有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就此死于沟壑之中,没有机会再回到父皇身边,此事恐怕父皇永远不会知道。”
刘崇一愣,“你讲。”
“儿臣不知父皇如何听说此事,今日得见父皇,不敢不把自己当日亲历之事告与父皇知晓!那日翟广截杀儿臣,儿臣兵少,一时难以抵挡。遭伏时东西两侧都是高山,只有南北可堪通行。南面被翟广推下路障截断,人马无法过去,儿臣当时若是向北突围,原本不至于有那么大的损失,可邹元瀚邹指挥使截住了儿臣北去之路,竟将儿臣生生困在那里!”
“若说他是怕一旦打开口子,会把翟广放跑,也不是说不通,可他非但挡住儿臣去路,更是坐视儿臣与翟广苦战半日,迟迟都不肯发兵救援,最后还是同儿臣一道南下的陆宁远冲入他的军阵,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终于发兵。”
“可那个时候,儿臣麾下人马,已经损失殆尽,若是陆宁远没去,他还不知道要再观望多久,兴许就要那么眼睁睁看着儿臣……看着儿臣被翟广逼死,他才发兵!”
刘崇惊讶道:“有这等事?”
刘钦悲愤道:“不止如此。后来混战之中,儿臣身上中箭,才被翟广擒住,幸好儿臣为防有失,这一路行军穿的都是普通兵士的衣服,没被他们认出身份,只被当成了寻常俘虏。贼酋翟广看儿臣识字,便没杀儿臣,在身边留用,才给了儿臣寻机脱身的机会,不然恐怕儿早已为他们所害!”
他隐晦提了一句这两月来的经历,并不多说,马上话头一转,又道:“那时儿臣将身上中的那支箭拔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箭不是翟广那些叛军自己胡乱做出的土箭,而是形制规整的羽箭,箭杆上刻着工坊和匠师名字,出自我大雍军队之手!”
“这两个月来,儿臣奔波流离,那支箭早已遗失,不能进呈御前,儿臣口说或许无凭,但父皇试想,当时两军既以短兵相接,接应儿臣的官兵为何还会放箭?翟广他们不识得儿臣,难道官兵当中也没有认识儿臣的么?还有,请父皇试想,什么人与翟广接触最多,透消息给他最为方便?”
他虽未明说,却句句都指向邹元瀚。邹元瀚作为全权负责平定翟广之乱的指挥使,自然是他与翟广接触最多,最容易传递消息。刘崇听来,眉头紧锁,一时并不说话。
旁边一个宫人轻声上前,小心提醒道:“陛下,该上朝了。”刘崇只挥一挥手,让他退下。
宫人低垂着头退出殿门,对候在门外的另一个小火者使个眼色,那人会意,匆忙去了。
屋里,刘钦继续道:“还有一事。儿臣在江北时,往秦良弼处突围,欲搬救兵,随身所带羽林,却有一人夜半脱逃,进了狄吾大营,泄露儿臣行踪,欲借狄吾之手除掉儿臣。事后他心生悔意,重新投效,对儿臣说出幕后指使。因他空口白牙,儿臣也查无实据,那人是谁,儿臣不敢说,这哑巴亏只能强吃下去,可前几日儿臣好容易回到建康,为人所辱之事,却是人人皆知!”
刘崇问:“是什么事?”
刘钦便将自己回京路上遭人抢劫,打晕后卖入倚翠楼之事略略说了。刘崇听到一半,已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等刘钦说到后面,听见自己的太子给让人当成勾栏卖笑的小官轻薄,更是连连摇头,颇感荒诞,等刘钦说到岑鸾轻薄不成,扬言要诛刘钦九族时,猛地一拍桌案站起来,勃然大怒道:“好啊!来人,把岑鸾传进宫来,朕要问问他,他要诛谁的九族?”
话音落下,殿里侍奉的宫宦们吓得跪倒一地,门外有人怯生生道:“陛下,岑相求见。”马上又有人道:“衡阳王求见陛下。”
刘钦暗道:来得好快!趁刘崇答话之前,马上补上最后一句:“究竟是谁授意他们如此轻辱儿臣,儿臣不敢妄加揣度。只是儿臣回来的路上便听说了徐熙徐大人之名,常听人说他时常出入贵戚之家,又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户,或许他不将儿臣看在眼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什么理所当然?你是太子,别自己先轻贱了自己!”刘崇斥道。
刘钦马上低头应是。他方才那句,别的都是虚的,只为提醒刘崇,那徐熙平日里和他大哥刘缵走得最近,再加上邹元瀚是刘缵的人,在朝中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两相结合起来,不怕他父皇不往刘缵身上去想。
刘缵来得虽急,但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一半,剩下的徐徐图之便是,当下便不再多话。
刘崇站在御案前,低头瞧着他漆黑的后脑勺,神情莫测地思索好一阵,才道:“让老岑候着,衡阳王进来。知会下去,今日早朝免了。”
说完,又对刘钦道:“你们兄弟两个多年未见,正好好好叙一叙话。”
第70章
陆宁远来兵营的时候,李椹正收拾着行装,心里颇为郁闷。
南下之前,他本来已经想好,陆宁远他是跟定了的,而刘钦于陆宁远有恩,先是在解定方面前力保他,让他免了叛逃的死罪不说,还给他官复原职;而后成业那事,刘钦不惜得罪人,也还了他们一个公道。陆宁远决心同他一道南下,不是一步臭棋。
况且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对刘钦是什么人,他也大致摸了个清楚。
这小太子心性刚强,却能纳人言,看得出来他对陆宁远是全心信任的,只这一点便胜过了千言万言。
更何况关键时刻刘钦是真能能抗得住事,若是换了朝廷上随便一个王爷在此,此时此刻这睢州城恐怕早已为夏人所有了。
依他目下所见,刘钦将来即位,即使未必是圣君,至少也是个明主,早早跟定了他,比日后锦上添花、趋炎附势要强。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现在朝廷当中,能争大位的,除去刘钦这个太子之外,也就是衡阳王刘缵一人了。陆宁远只与刘钦有旧,与刘缵却没有什么私交,而他与张大龙他们,现在也算与刘钦肝胆相照过。
若是将来做皇帝的是刘缵,他们这些人未必会受重用,反之若是刘钦继承大统,陆宁远不怕不能得志,他与张大龙他们,自然也会跟着一荣俱荣。
想通了这些,便再没什么可犹豫的,听闻刘钦决定南下,他毫不犹豫,当即收拾了行囊,和陆宁远他们一道渡了江。
既然决心奉刘钦为主,这一路上,他便真心为刘钦打算,为他出谋划策,担心他路上有失,建议他换上了士卒的衣服,后面更是为了在翟广面前遮掩,不惜把自己给卖了出去。
可就是这样,刘钦还是出了意外,在乱军之中生生走脱了,一连两个月音讯全无。
陆宁远未及回京复命,就被编入当地平叛军,他也跟着一起,奔波各处搜寻流寇残党,打探刘钦消息。
一开始他还颇为乐观,想刘钦不是草包,这等人不会这么轻易就籍骸草野,估计过不几天就会现身。
找了半月,还是没有动静,他又想,刘钦大概是知道邹元瀚靠不住,打算自己私下里先回建康,京里不日定有消息传来。
又过半月,他这预言还是没有成真,这才感到人海茫茫,想找一个人何其难也。因他说得总是不对,当着陆宁远、张大龙他们,便再不轻易开口,找着找着,渐渐有点灰心。
等到还差七天就满一个月的时候,一次晚饭,张大龙说起这么久都找不到刘钦的事,趁着附近没有生人,脱口道:“营里都在传,搞不好小太子已经死了,哎,俺看也是八九不离十!不然一个大活人,哪能一点信儿没有?”
他这话大逆不道,说出的却是李椹和许多人的心里话。大家这些天无不心照不宣,只是从没说出口而已,今日被他点破,均有松了口气之感。
只是想归想,这话确实决不能说的,李椹正要让他收声,却转眼瞧见那一刻陆宁远脸上神情忽然变得十分可怕。
他惊了一惊,要对张大龙说的话便没开口。但很快,陆宁远又恢复了一向的沉静之态,只是道:“不会的,再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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