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平时不拿咱们当人,这会儿用得上咱了,倒当大爷供了。”
“当爷供还不好?也不知道这面是哪来的?”说话的人嘬了下牙,牙缝里还有股子麦香味儿,美得人唾沫一下就漫起来了。
“年初借粮的时候却说没有……”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挑夫的眼睛一闪,压低声音道:“我和你们讲,你们可别外传。听说做馒头的面,是城里几个员外,王员外、李员外牵头,剩下的人你出一点,我出一点,这么一起捐的。”
当人便有人神情怪异起来。
今年春种时赶上老天爷心情不好,旱风大起,一滴雨也不往下掉。城里那些大户,就截了水渠,强行改道,让水只淌自家田地,其他人眼看着原本能过自家的水被人引到别处,只能干瞪眼。厚着脸皮去打水吧,却被家丁拦住,说打水可以,但得花钱来买。
天不下雨,地上的水也见不着,靠地吃饭的农户也不能活活饿死,再说水是地上冒出来的,凭啥给人交钱?怨气越积越大,最后纠集起来,起了一场械斗,足有两三百人。
他们想着,把事闹大了,总要有人来管,官老爷也不能不睁眼睛。谁知道最后的结果是抓了他们二十来人,大户的家丁也抓了几个,看着好像是各打五十大板,这事就算过了,可截断的水没恢复原样,那不就是拉偏架么?
无奈被抓了打头的人后,剩下的农户就都软了骨头,没人再敢牵这个头,这场风波就平息下去了,大户的田借着接近干涸的水保住了一半,农民的地硬成石头,裂得像龟壳一个样。
没人吱声,不是人心里就没有怨气,冒着让人杀了的风险上城头守城的人里,就有很多是今年实在没有生路、才不得已拿命来拼的农民,这会儿重提此事,人人心里难免都不得劲。
“平时把咱往死里欺负,用上咱们,看吧,念起咱的好了。”
“少说两句,有馒头吃还不好么?”
“哼,那是想哄咱们替他们死呢!”
有刚才抢得快、吃得多的,这会儿撑得并不说话;还有人吃了馒头,肚里饱了,气也就平顺了,念叨起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都不容易;更多人吃馒头堵不住嘴,前脚进肚后脚就继续骂道:“咱天天顶着大炮,顶着石头砸,是为着啥?就为着咱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让人给抢去么?还不是为了他们!狗日的,别说几个馒头,还不是白面的,爷爷我要他几个肉包子吃都是该着的!没有咱,翟广进城,给他们全宰了!”
话音落后,城上登时寂静一片。
“听人说……”有人小心翼翼地道:“城下那帮人……前面一个月,不是也打下好几个县城了么?听说他们一进城就烧杀抢掠,挨家挨户进去收粮,还奸人!反正是啥坏事都干。我来城上,也不是就为了混口饭吃,也是怕……怕家里让人给糟蹋了,我们邻居几个也都是这样。”
“屁!你听他们说吧!就是怕咱们不卖力气,故意吓咱们呢。”
“这个我倒知道点。我家里亲戚是外边村子里的,之前围城还不紧的时候,还给我们托人传过信。”挑夫忽然道:“他们说翟广路过村子,不仅没有进去,还问了他们日子好不好过,有愿意跟他的,当天就跟着走了,得有百十号人,有不愿意走、日子过得还苦的,还挨家发给粮食。至于说奸淫掳掠,那可是听都没有听说。”
“不说啦,我还赶着去给城西呢。”挑夫说完,挑起扁担,晃悠悠地走了,城上的人从后面呆呆瞧着他,过了半晌,又有人道:“其实我家也有亲戚……”
第281章
“翟大哥,你们厮杀,怎么只把我们晾在一边?”
三日后,两军正在争夺城西北垮塌一角,翟广营里进进出出,他刚亲自送了些人出去,刚转回身来,就听见清脆一响。
声音响起时很远,等落下后,已经和得得的马蹄声一起拉得近了。他回头去看,但见一个小将身形轻捷地跳下马,抱拳对他施了一礼,随后笑道:“难不成是瞧不起咱?”
她拿红绸包着头,腰间系着战带,旁边缀一把宝剑,皮肤微黑,乍一看去,除了身量稍显纤细之外,几乎和寻常男兵一样,下马时像一只燕子收翅落地,倒是那些身形粗壮些的将领想学也学不去的。在她身后,也有几人陆续下马,个个头戴红巾,原来都是女兵。
翟广还没说话,宋鸿羽先笑道:“英子,翟大哥也是为你们好,等城西口子开了,让你打头阵进城!”
原来刚才说话的人乃是黄英。
黄英原本是大同镇人,幼年失怙,家里兄弟姐妹四个,平日里做鞋卖鞋做个生计,日子过得虽然不宽裕,但也还能过得去。后来翟广围城,当地官员为了守住此城不陷,对城中百姓极尽敲扑之能事,大户又以此时机大肆囤积粮食,抬高粮价赚钱,城中饿死的人不知多少,黄英的母亲和两个姐姐几日内接连死了,只剩下黄申和她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但也不知还能再活多久——
就在这时,翟广进城了。
翟广进城,没有像官员们终日恐吓他们时说的那样,抢劫粮食,抢劫器皿,住进他们家里,奸淫他们家里的女人,他像是一阵风刮进来,除了在人耳边震荡着响了三响外,没卷走半匹布、半粒粮,反而打开了城里的粮仓,让他们取用。
说来真是奇怪,那时城中原本日日有人饿死,可翟广一来,粮食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从地里冒出来一样,小河一般淌了出来。兄长黄申背回一袋粮食的那天,黄英吃得肚皮发疼,又吃几口,忽然哇地一下哭了,眼泪掉进饭里,是大白米饭。
后来黄申从军,没几日尸骨就被送了回来,黄英成了孤儿,那么大的大同镇,那么大的雍国,那么大的天下,从此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她不知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活,在翟广的军队撤走之前,冒冒失失就闯进了他营里。
后来的事情,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她本来只是无处可去,想在翟广军中寻个庇护,谁知像她这样伶仃来投的妇女和死去士兵的女眷太多,翟广竟把她们一体看待,发给她们兵器,找了将领带她们操练,一直到了今日。
“噫!攻城的时候不要咱,城都破了,反让咱抢头功,哪有这样偏心的?”黄英嗔道:“莫非翟大哥还是觉着我们不顶用?”
翟广摇摇头,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这笑让黄英马上知道,他有事瞒着大家,现在正卖着关子,心中寻思:原来翟大哥早有别的计较,看来是我来得急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下也只能继续佯怒,从鼻子里面轻轻哼出一声。
翟广道:“英子别急,当涂县城的事不给你,另有一件大事给你去做。”
黄英眼前一亮,身子跟着拔了起来,却听翟广道:“只是要过两天再做计较。”
“是!”黄英也不介意,看看身后几人,笑道:“有事给做,咱们就放心了!”
又过两日,一天夜里,营中戒备非常,所有人都接到军令,这一晚不许睡觉,各自在营中听候命令。
士兵和稍低级别的军官都不明所以,却不料当晚二更十分,当涂县城竟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前队士兵接到命令,一拥而入,同不知所措的守军交战,杀俘千人;中队士兵进城迅速控制各府衙,把要逃跑的官员和其家眷一并拿下,又把断道路,按名单一一进到城中官绅富商家里抄家;后队则继续把守在城外,控制住四道城门,任何人无翟广手令不得进出。
当涂一夜告破,不用说城里守军,就连翟广军中的许多人都不知缘由,还是等进城之后,翟广张贴布告,才恍然大悟。同样的布告并着当涂陷落的消息,也星夜送到了江苏巡抚汤伯行手中。
他当时已经睡下,被这紧急军情夤夜惊起,一见之下,不由震动非常。当涂离建康已经不算远,那里失陷,他脖子上的这颗脑袋怕是也留不长了。他已经派兵前去弹压了,可谁能想到,官兵还在半路,那里竟失陷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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