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椹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死死按住陆宁远,不让他动,忙往他脖颈下面瞧。就见那上面一条血线,浅浅划开个口子,血成滴成滴渗出,毕竟不深。
但刚才要不是张大龙手快,再晚上个半刻,让陆宁远把劲使实了,再往旁边那么一划,就是铁打的脖子也要割下来一半!
张大龙喝道:“你做啥!”
李椹见陆宁远不再动了,却也不敢当真松开他,即便知道要是陆宁远有心挣扎,两个自己也按他不住,还是紧紧抱着他,把他两条胳膊压在身上。
陆宁远却当真不再动了,好像没有力气,在他怀里一点点滑下去,一跤坐倒在地上。
“我还活着……做什么?”陆宁远喃喃道。
李椹猛地喉头一滚,涌起一阵悲酸,极力控制着不在他面前下泪,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是国家元帅!居然在阵前自戕!你抬眼看看,周围都是你的兵士,在拿眼看你呢!”
可陆宁远只是摇头,谁也不看。他像是一株被从土里挖出的树,迅速地萎败了,即便不拿刀去砍,他自己好像也活不长久。
李椹两手捏住他肩膀,“现在情况不明,说什么都太早!夏人探听来的也未必就是对的,等见了秦帅的面,就什么都知道了。”
“秦帅,秦帅……秦良弼在哪?秦良弼现在在哪?”陆宁远又问。
张大龙插话进来,“急死俺了!刚才说的是什么?不就是让你去追,往南走了!你要是不成了,把你带来这些骑兵先都划给俺,俺代你去!”
李椹看陆宁远情志恍惚,担忧之下,暗地里又生出几分恐惧,按住张大龙,让他先别急着追击的事,又道:“人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还不定如何呢!就算当真……也得亲眼见过才算!万一是讹传,你不自惜身体,日后陛下再想起你于地下,如何可得?能站起来么?”
陆宁远只是不做声。他不说话,李椹便心中打鼓,怕他这沉默是暗卷的浓云,外面风平浪静,里面却已经是雷霆电闪,只等一下炸开。
陆宁远却慢慢抬手拉住他,哀声问:“怎么回事……是我杀了他么?是我又杀了他?”
李椹一惊,想说自己不知道他此话何意,却忽地心中一动,一阵恍惚袭了上来。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好像与眼前之景交叠了,那时陆宁远也这样问他。
马上,他心头一凉,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地答:“没有这回事。咱们先去秦帅部,当面问个明白!你要起不来,让大龙背你起来,到那儿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知道陆宁远听去了多少。他好像没有了力气,凭他自己,是怎么也不可能再站起来的了。可是张大龙没有去马上扶他。他再迟钝,再愚笨,也能感到现在不是一个好时候,陆宁远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他怕自己一碰他,就有什么要轰地溃出来。
过了好一阵,陆宁远终于动动,却是两手抱住头,弯下腰呻吟了一声。
就在这会儿,他腰间、胸背、手臂……浑身各处的伤口仍在渗着血,还有的沿着大腿根慢慢淌到地上,却也无人在意了。
众人皆心头惨然,惨到极处,身上的痛反而感受不到。向南望去,秦良弼的旌帜早看不见了。
秦良弼正在清点伤亡、战利,忽然有人来报,说陆宁远到了营门外面求见。“谁?”他下意识地一问,“陆宁远?”
军士答:“是陆帅。”
秦良弼惊讶道:“他怎么到这么快?长翅膀飞来的么?”
他是知道陆宁远已经从开封出发的消息的,但以两地的路程,就算是精锐骑兵也不该这会儿就到。除非来的只有轻骑,不携粮草辎重,昼夜兼程,那还有点可能。
不过陆宁远到得还不够快。秦良弼摸了一把胡子,心道好险。要是陆宁远再早半日来,自己如何还能独成今日之功?
“愣着做什么?给人请进来呀,娘的,这种小事也要来问!”秦良弼回神,见来人站着不动,只拿眼望着自己,不由骂了一声。等人走了,转身扶扶腰带,长长出了口气。
今日他这调动,是与徐熙共同定下的计策,而且当初刘钦也点头了。
早在几日前,在夏人放出刘钦不治身死的谣言之后,徐熙就将计就计,明面上仍以刘钦的名义向亳州外围众将传令,暗地里许多事情做来,却好像刘钦当真死了,用以迷惑夏人。
秦良弼最后一次见到刘钦的那次,刘钦还未昏迷,叮嘱他一定要稳好军心,也叮嘱他夏人一旦上钩,务必予以痛击,秦良弼一概答应下来。
后来徐熙的计策果然奏效,夏人坐视开封陷落,始终将退未退,秦良弼便收起旗号,潜在这一军当中,扶着“灵柩”南下。
他是“秘密”退军,所携兵马不多,一身都是破绽,夏人又不可能放弃抢夺刘钦尸首的机会,让他们安然退回国内。
果然,原本已进驻附近坚城的夏人倾巢而出,前来追击于他,秦良弼走得不快,不多时就被追上。
夏人先头部队已经靠近的时候,秦良弼才召集诸将,把他们带到一直遮遮掩掩、不许众人靠近的车架旁边,一掀车帘,里面是一座灵堂,中间摆着一口棺材。他跳上去,推开棺盖,众人才见里面竟是空的。
“就这么回事。”秦良弼道:“陛下好好的在城里,啥事没有。这几天谁拿嘴放了什么屁,别以为别人听不见,都给本帅怎么放出来的再怎么原样咽回去!现在夏人以为棺材里有东西,兴冲冲追上来了,你们说怎么办?”
现在军中各处都在传说皇帝已经死了,就是这口棺材,赶路时也有人曾在帘帐掀开时瞧见过一角,流言便传得愈甚。
众人心中愁云惨淡,更不知前路如何,难免如惊弓之鸟,又兼垂头丧气,现在见了这口空棺材,才知是计,虽然不能就此确认刘钦还活着,但让秦良弼这么一问,人人也没来得及想到别的,胆气跟着一壮,大声道:“打!打!”
“干死他奶奶个熊的!”
秦良弼拔出腰刀,一刀砍在棺材上面,“擦”地一声,就将它削去一角,“这仗打不漂亮,一会儿就用这个把本帅装回亳州!”
这一仗于他太重要了。不止是为了陆宁远在那里立下了收复开封的大功,他这边却始终与夏人僵持不下,毫无进展,更是因为徐熙这一计使出,军心为之大沮,要不能在这仗之后多讨点好处回来,那就纯是亏本的买卖了,往后也不好收拾。
等刘钦醒来,还不定如何骂他,就是不骂,他自己也得骂死自己。
天幸将士用命,事先安排好的各路部众也都如期赶到,这仗当真打得提气!等尘埃落定了,陆宁远却姗姗来迟,秦良弼既有战胜之喜,又为他这来迟一步、半分功劳都没捞着而有几分幸灾乐祸,当下便对他热络多了,让人把他放入进来,都用上了一个“请”字,还招呼人泡一壶茶来,预备着一会儿给陆宁远接风洗尘。
可陆宁远进来的时候,他却大吃了一惊,本来打算迎上前去,怔愣之下却站着没动。
陆宁远一身血污,神情活像是见了鬼,像一团积雨的浓云黑压压涌过来,到了他跟前,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陛下呢?陛下在哪?我再见他……见他最后一面。”
第262章
秦良弼没急着答陆宁远的话,见他身上还有鲜血往下直淌,好不吓人,也顾不上叫人,亲自扶着他准备到自己帅案前坐了。
陆宁远却不给面子,站着没动,脚底下像是扎了根,只是低声又道:“我去看看陛下,最后再看他一眼。”
秦良弼心想,“怎么就最后一眼了?”口中却是先问:“怎么,你刚才和夏人交手了?”心中一紧,不知道他来了多少人,交手的是哪支部队,战果如何,自己怎么全没听说。
想当初解定方死前,他那一军归属未定,秦良弼还曾到他那里,寻思着活动活动。解定方却闭口不谈此事,当时秦良弼就觉着没戏了,果然朝廷旨意发来,大军落在陆宁远的头上,那时他还难受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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