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这样的夏人,每杀伤三个,自己只折损一个士兵,已经是两国交战以来都从未见过的战绩,无怪刘钦收到斡赛里死讯时没什么反应,却在后来拿到详细军报的那刻连说了两个“好”字,喜形于颜色,当即把军报递给旁边侍候着的宦官,让百官传阅。
为陆宁远送行时刘钦对他说的,“为大雍练出支真正的军队,结结实实打赢夏人一仗”,这么快竟然就已实现了大半。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一战胜则胜矣,可惜却是伏击,也是欺负夏人在村子里跑不起马,而不是在野战当中同他们真刀真枪地大胜一场。
只是既然有一,便会有二,刘钦熟知陆宁远是何等样人,只要给他兵马、钱粮、信任,剩下的他便都会带给自己,便对他在江北所为不多过问,来往信件当中,说得更多的反而是私事——
其实那些与其说是私事,倒不如说都是些没有什么意义可言的闲话。从成年之后,刘钦就很少做什么没意义的事、说什么没意义的话,更不可能将那些絮絮叨叨、不知所谓的言语特意誊写下来制成信件大老远地发出,但真去做了,竟也不觉着厌烦,好像自然而然便该如此。
一旁,崔允信见刘钦面带微笑,连眼睛里也沾染了些,知道话说对了,喜滋滋地又奉上几句。
刘钦转过头,笑着看他一眼。崔允信近来很受重用,却不是因为刘钦突然对他另眼相待了,更谈不上是报答崔孝先于他登基之初在稳定朝局上多少出的几分力,而是为了另外一人,那便是薛容与。
薛容与的一应举措,近来已从外朝到了内朝,有人力主变革,就会有人一力反对。刘钦不是和事老,既然一心支持薛容与的改革,就不会在其中用什么制衡之术,为了行事方便,只有“排除异己”这四字而已。
只是他已不是当太子、或是刚刚登基那时候了。那时他权术未精,许多事情事后再想,做的并不尽如人意,现在却知道了怎样将事做得曲折。对那些激烈反对的大臣,他自己并不直接动手,免得显得好像君臣对立,在朝中激起更大的反弹,而是稍退一步,让别人代劳。
崔允信便是他最好用的一把短匕。
他年轻、活跃,既不像崔孝先那般老奸巨猾、审时度势,也不像崔允文那般为人正直、有所不为。指向谁,他便刺向谁,尽心尽力地为他搜罗罪状、挖掘隐秘,再适时地在朝中抛出。那些刘钦想要摒除的大臣,从此再没有一个是因为同薛容与、刘钦政见相抵触,不合时宜而失势去位的,而是他自己“罪有应得”——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人人心照不宣,薛容与身上却毕竟再没有了党同伐异的口实,只有崔允信龇着尖牙利爪上蹿下跳,引得旁人侧目,抑或是暗暗记恨,倒是分去了不少谤议。
刘钦为着补偿他,也为着让他能心甘情愿地继续为自己做事,更是为了在旁人面前抬高他的威望,好让他行事方便,近来在人前,总是对他宠爱有加。见崔允信巴巴凑过来,脸上的神情、身体上的姿态,与其说是人,倒更像是一条忠犬,便不吝拿言语的手在他朝着自己低下去的脑袋上面摸了一摸。
“朝政贵在上下一心,近来整顿江北诸军,已是初见成效。这只是胜过夏人的第一仗,往后还有第二仗、第三仗!也该让他们看看,我大雍的军队,毕竟不可同日而语了。”
薛容与的改革能在军中顺利推行,除去在江北的周章等一应封疆大吏之功外,在中朝的崔允信也算是功不可没。他听出刘钦是在暗暗表他的功,毕竟“上下一心”可不是靠上下嘴唇一碰就轻易达成的,愈发地喜不自胜,同样向着刘钦奋力摇动起言语的尾巴,“全赖诸位大将公忠体国,能体会陛下的苦心。”
这“公忠体国”,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全然出于自愿。他不提自己,刘钦也没刻意提他,将他列为此事的功臣,君臣两个视线一交,却是各自会心。那边,发令炮响,第一批骏马已经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刘钦便将视线转到看城下面。
第一队多是江北众将派回的,有的是本军的先锋,曾立有大功,也有的是骑兵统制,最擅骑术,所用的马匹也无不是当世良驹,因此谁也不曾比谁落后,除了朱孝。
跑出去不多远,他便被渐渐落到后面,刘钦这才注意到他,看到他胯下的马,毛色杂驳,远远看着有几分眼熟。
他却想不出来在哪见过的了,见朱孝让人落在后面,颇感脸上无光,恨不能亲自下场替他去跑。虽说他是天子,台下这些人按说都是他的儿郎,但是人总有亲疏远近,自己的御林军统领取得不了名次也就罢了,落在最后一个,实在让人不快。
崔允信也注意到了,半是奇怪、半是抱怨,其实却是替他递台阶道:“朱统领遮莫是将惯骑的马落下了,臣看着他身子底下的好像不是平日里的那匹呢。”
刘钦不语,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看城下面,一骑骑已跑得远了。
这次比试,既比速度,也比耐力,因此路程不短,路线便仿着去年秦良弼和陆宁远比校时设置,并在之后几年成为一种定例。中间有一大段路,在看城上是瞧不见的,等再有一骑在远处重新出现、冒出头来时,已是半炷香后。
刘钦定眼一看,居然却是朱孝,他竟跑到了第一个!
他常年习射,兼又年轻,目力比城上大多数人都好,等他看清之后,陆陆续续才有更多大臣发现打头的那个是朱孝,便有好事的人,借着夸赞这御林军统领,旁敲侧击地拍起刘钦的马屁。
看城上多是文人,便是溜须拍马,用词也典雅得很,但听在刘钦耳中其实也都无甚分别。要是秦良弼在,说上一句“在陛下边上,让陛下圣明一照,田地里长出这么一颗大头蒜来”,刘钦倒还能为一启齿。
他疑心出了去年那般情况,是旁人为着讨好他,故意落后的,因此并不应声。等朱孝取胜之后,第二轮人比试之前,让人递下话去,说刚才在江北拱卫帝室的一众小将居然还比不过自己身边、几年没上过战场的亲卫,要他们各自勉力。
朱孝在旁边听见了,这时如果他哈哈一笑,旁人自然也笑,刘钦这一句半是勉励、半是问责的话落下来,气氛便不至于严峻。但他听见之后,什么反应也没有,神情颇为认真,低头便去检查马匹,旁人便也不敢作声,从江北派回的人更是各自紧张起来。
一直到最后一轮比试过后,几个优胜者重新站在起点前面,朱孝脸上的那副认真之色都没落下去。旁人便知道他是当真想赢了,只不知是刘钦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这些都是各军当中身怀绝技的好手,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大多数想都不会想到此处,偶尔有想到的,也不愿意为着这个故意落后。有一两个心中打鼓的,正揣摩间,忽然发令炮响,旁人催马疾出,他们匆匆忙忙起身,一开头就落后两步,却也不必再想要不要夺冠的事了。
朱孝一开始又落在后面,而且这次左右都是好手,他落后的便比之前还要更多。刘钦心道:这才对了。靠回椅背上面,问左右:“这些都是谁派来的?”
左右早已撰好名单,当即呈上。刘钦低头去看,果真大部分都是江北遣来的小将,只有一个出身东南驻军,一个朱孝,出自他自己的御林军,至于宗室子弟和重臣子侄,被人剃了光头,也不算在预料之外。
刘钦指着那个出身浙江都指挥使司的小将道:“一会儿让他上来,我要赏他。回去之后,查一查浙江巡抚洪兴,看看他之前有什么政绩。”
说话间,台下众骑已经拐进树丛,暂时看不见了。
刘钦又问:“四川有没有派人来?”
左右答:“没有。”
刘钦点点头,没有再问,不知想了什么。左右低着眼睛,不问时便也不敢多讲。
过一阵子,第一骑现身,竟然又是朱孝。他一骑当先,独一个跑到终点,一把拔下了放在那的一面红旗,向着看城,高高举过头顶示意。等他缓下马蹄,其余人才陆续通过终点,在他身旁跑过。
刘钦微笑起身,遥遥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对左右道:“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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