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远禀性温和,生气也只生气了一瞬,听他说完,怔了一怔,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李椹趁热打铁,“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还是你不要人帮,就自己蹲在墙根底下乱想,想啊想啊,想不出来,干脆就地一躺,又什么都不管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一阵,陆宁远道。
“这有啥的?”张大龙来精神了,“想到啥就瞎说呗,谁放屁还不是放了?”
他今天格外粗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但让他一说,陆宁远当真思索片刻,朝着他俩裂开个口,“我担心,我对陛下……没有用了。”
李椹呆了一呆。
“而且……”陆宁远却打开了话匣子,“我也待他不好。”
“啊?”张大龙问:“你做啥了?”
陆宁远摇摇头,不欲细说。
“那你对他好点不就得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什么都有了,好像……不需要我,我让他不开心……我不在了,他会更好。”
李椹忽然问:“陛下知道么?”
陆宁远不解,“什么?”
“这些话你和他说过吗?”果然,陆宁远摇了摇头,李椹又道:“那你和他说了,让他告诉你怎么样是待他好,这样不就行了。”
他料想陆宁远不会答应,十有八九要缩回去,说完马上又补充,“这些天大家只要来看你,过后陛下肯定把人叫去问话,你不说,一会儿我俩出去也会说。话从大龙嘴里出来是什么样,我就没法向你保证了。”
“怎么?”张大龙问:“从俺嘴里出来是啥样?”
李椹没理他,问陆宁远:“你想要谁说?”
陆宁远看着他,有些惊疑不定,过了一阵,知道他此话不是虚言,神情复杂起来。
李椹担心他一会儿又要咯血,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其实有点紧张。但陆宁远咬了咬牙,最后道:“我自己说吧。”
李椹心里一颗石头落地。这一年里,他是当真想帮陆宁远,可是无措手处,今天狠心下了一剂猛药,没想到当真奏效,陆宁远言出必行,想来不会食言。只不过……
他看陆宁远松口,也不再多说,免得过犹不及,闷头拆起脏了的被子。
陆宁远看着他来回忙活,不解道:“让韩玉来就可以了。”
“嘘。”李椹轻声,“别让别人知道。”
陆宁远把自己当石头下的草,但放眼整个宁武,这一座军营,谁看他不是高山仰止?要是让人知道,李椹故意说怪话把陆宁远气吐血了,他都怕自己晚上走着夜路让人往头顶套个麻袋狠揍一顿。
折腾半晌,终于把被罩拆下来换上新的,旧的也折了起来,放进张大龙怀里,打算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带走,李椹给陆宁远重新打好包扎、穿好衣服,嘱咐他道:“吐了的事,不兴和别人说啊。”
陆宁远点头,甚至反过来宽慰他道:“我自己有时候也会咳血,没事的。”
李椹感动,“那我先走了,我俩在,陛下也不会进来。等他来了,你不用着急,慢慢和他说就是。”
陆宁远醒来后,探望他的人多,刘钦正好也想要他们和陆宁远多说点话,怕自己在时,旁人不自在,因此白天总是刻意回避。
“等等。”走到门口,陆宁远忽然叫住他。
李椹和胸前鼓鼓囊囊的张大龙一齐回头。
陆宁远犹豫半晌,问:“我胸前的伤……真的很丑么?陛下看见,会害怕吗?”
“我说了又不算。”李椹呵呵一笑,“你自己问他啊。”
第338章
陆宁远平躺回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忐忑地等着刘钦过来。
他大约不知道,永平、永固朝的妃子等着刘崇夜幸的时候,就是这个姿势,细究起来,连心情好像都大差不差。
忽然,门口传来响动。陆宁远手指动动,头从枕头上抬起一点,竖耳听去,却不是刘钦的脚步。
来人匆匆过来,扑倒在他床边,竟是俞涉,见了他嘴巴一瘪,眼泪下来,哭道:“陆帅!”
陆宁远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来宁武了?”
他身上盖着被子,俞涉也不敢掀开,在他脸上看了又看,眼泪一串串掉,“末将听说大帅……出事,就向朝廷告了假,赶来看看!刚才问过韩玉,您……”
他没说完,就又哭起来,好像伤心至极、也担忧至极。
陆宁远不知道怎么办好,想抬手拍一拍他,可俞涉是在床边直身跪着,肩膀太高,他够不到,尝试一阵,只得作罢。
“没事了。”他宽慰道:“躺一阵就恢复了。”
俞涉没看到他的动作,不然大约会弯腰趴下,问了他几句,又道:“将士们听说大帅受伤,都担心得不行,很多人都在告假……后来告假的人太多,朝廷不允了,末将是因为上表最早,这才能过来。”
陆宁远皱眉道:“告诉大家我没事。天下初定,四郊不宁,不得擅离职守。”
“是。”俞涉已猜到他会这么说,也不意外,反正他已经来看过了,也就不管别人,痛快答应下来。
陆宁远看他一直跪着,要他去椅子上坐,俞涉摇摇头,说这样离他近点。
陆宁远平日威严,但从不以势压人,俞涉敬他畏他,却不怕他,看他虚弱,反而是亲近之意更占上风,索性就这样半跪在床边。
他犹豫一阵,向门外看看,见没有旁人,低声道:“不怕大帅笑话,末将近来总是做一个梦……”
陆宁远心里有些着急,手指在被子上搓了搓,但也不好打断,只得听他讲起梦来。
“这里没有旁人,末将所言,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帅千万莫要见怪,只当末将是说胡话,听过就算。”
俞涉也不直言,先铺垫了一番,才道:“末将梦见……大帅受奸人构害,竟被……被投入诏狱!数月之间,饱受折磨……最后,最后……”
他声音压得极低,听在陆宁远耳中,却不啻惊雷一般。
“最后张将军看不过眼,只得带着末将等人兵谏朝廷,给大帅讨回公道……末将也知道自己所说的确荒唐,可是大帅出事之前,末将便有此梦,近来更是频频梦见……大帅若是信得过末将,还请明言——当日坠崖,究竟是何缘故?”
陆宁远惕然一惊,却不是为了俞涉梦见了上一世的事,而是当日他选择这般死法,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拥兵太重,怕死在京城、死在家里,或是死在别的地方,引人惊疑,不料最后还是免不得让人多想。
俞涉虽然没有明说,言语之间,却分明是怀疑朝廷在暗中胁迫于他,逼他自尽。要只是他一人这样想倒也罢了,可俞涉这样想,旁人岂不也是一般?
“没有什么缘故。”他马上道:“是我想为陛下做点事。”
“如此危险,何不让军士去?”
陆宁远沉默片刻,知道如果旁人已经怀疑自己是受制于朝廷,那怎样解释都没有用。不解释,强硬喝退俞涉,更会适得其反——只有唯一一个办法。
“我……”陆宁远忽然抬眼看他,“我与陛下倾心相爱,我又有手有脚,这件事岂能让别人做?”
俞涉不语,慢慢地,把嘴张成一个圆形。
好半天,他才磕磕巴巴地道:“可……可是……听说……听说大帅那时明明有法子自救,却……”
陆宁远信口胡诌,神情却正色无比,“我坠下第一段的时候,是靠绳子扯住,可是绳子在后腰扯得太狠,之后我两手都没知觉,也没法抓东西。到现在都抬不起来。”说着向他演示一番。
“啊……啊……”俞涉神情尴尬起来,“是末将……末将唐突了,大帅千万不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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