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一惊:当日一时冲动,本以为苦头已经吃过,没想到后面还有杀招!刘缵此计当真高明,自己一向主战,夏使遇刺,说是自己指使的,本来就有几分可信,再加上前不久自己格杀邹元瀚事,又添几分真,等买通亲卫指认自己之后,简直就像铁板钉钉一样,他说不是自己做的,怕也没人相信——不说刘崇,就连陆宁远不也这么想。
况且……
上一世他一时激愤之下,倒当真做出过此等事。刘崇这样想,也不能全然算冤枉了他,按说这倒也当真像是他做出的事。
他定一定神。有一个为自己脱罪的绝好说辞,可是由谁说都行,唯独没办法由他来讲。只能道:“父皇,夏使遇刺,既然干系落在儿臣身上,如果父皇仍信任儿臣,儿臣定会尽力补救,以免沮坏朝廷大计。至于那刺客和赵敬如何供认儿臣,待儿臣听过其证言之后,也定有可辩驳处……”
刘崇冷冷打断他道:“你现在胆子愈发大了,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刘钦猛然一怔。这一刻刘崇的眼神,几乎像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废了他。他从没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生杀予夺之权掌握在刘崇手中,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那些看似唬人的权势,其实没有哪怕一点真正属于他。
他只是皱一皱眉,就有许多人震怖失措,抬一抬手,想要的东西就有人争前恐后地替他做到,可一旦刘崇把给他的东西收回来,神龙失势,与蚯蚓同,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叫做刘钦的庶民,离开了权势,他无非涸辙之鲋,又算什么呢?
想到上一世,他心中一凛,脊背禁不住跟着轻轻一抖,这次不是作态。但随即,他马上稳住身形道:“儿臣身处嫌疑之地,不敢急于为自己辩驳。儿臣此来,是由要事求见父皇,带来一人,身上干系极大,还请父皇垂见。”
刘崇皱着眉头,在他脸上瞧了片刻,在刘钦鬓角的汗顺着耳朵堪堪淌到下巴上时,终于道:“着他来见!”
刘钦暗暗松一口气,伏在地上轻轻一动,这一动作,汗珠从下巴滴落,打在手背旁边。
周维岳被带了上来。
刘钦道:“此乃通山县令周维岳……”话说一半,刘崇见有外人在场,道:“站起来说话。”刘钦应了声“是”,忙站起来,理理身上,挺直了脊背,重新现出几分太子威仪。他这作态十分冒险,不知是会引刘崇对他愈发忌惮、不满,还是能让他略微回心转意。
幸好他赌对了。刘崇刚一在建康定居,就大肆营建宫室,这次过寿,明知道国用不足,可排场比之前些年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刚刚又让他在周维岳面前起身,为人如此,见刘钦当此之时仍有如此气度,恼怒反而稍去,神色虽然没有缓和,但刘钦一直偷偷观察着他,见自己这样做过之后,刘崇没有皱眉,便知道自己做的不算错,定一定神继续道:“他进宫面圣,有越级言事之嫌,但所言之事关乎重大,不敢不在御前沥血陈诚,进言其事。”
刘崇闻言,朝跪在刘钦脚下那人打量过去,问:“你有何事要奏,竟然擅离职守,要进宫来直陈?”
他对周维岳没什么印象,周维岳这些年来也只有考中进士那年曾远远见过一次龙颜,伏在地上并不抬头,对着自己叠起来的两手道:“臣是为弹劾吏部尚书陈执中而来!所陈诸事谨具表在此,请进呈御览!”
近来对陈执中弹章盈箧,陈执中又门生故吏众多,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牵一发而动全身,搅和得半壁江山都震动不已。刘崇知道是刘钦干的,正要敲打于他,只是一时还没说到此事,见他又咬死不放,一个头两个大,不快道:“朕不看这等私奏,朝廷言路还没塞住呢!”
当着周维岳的面,他自称为“朕”,口气比先前独对刘钦时还要更严厉几分。周维岳虽然抱死志而来,听圣上有发怒之意,本能地便微微发抖,陈事奏疏从袖子里拿出来,却不敢送上,在面前捧了一阵,终于横下一口气道:“小民之怨极矣!尚书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怨刻深,江河摇荡,臣见之忧之,只恐上书后不得上达君父,敢渎宸聪,冒死为陛下一言!”
刘崇眉头猛地一跳,见状,刘钦赶忙上前一步,插在头里道:“父皇容禀!大军入驻鹅笼镇时,曾发现当地官员牵头,为陈尚书营建生祠,以纪其恩。试问朝廷选任官员自凭法度,上至各部尚书,下至各州府县长官,皆由陛下简拔,陈尚书身为人臣,有何恩于彼?城内外更有大宅百余亩,连绵不绝,问当地官员乡绅,皆是陈尚书私产,仅在太平镇一地如此,其余各处不问可知。其私结官员,竟贪酷如此,思之令人惊心!”
刘崇原本正待发怒,让他打断,也自不快,可是听着听着,注意力逐渐被他引走,等他说完便问:“营建生祠,确有其事?”
其实鹅笼镇不过就是一个寻常小城,又不富庶,陈执中如何看得入眼?刘钦所说,不过是受当初岑士瑜启发,信口开河而已。左右此地长官已被翟广杀死,当日一同入城的邹元瀚也被他杀了,这些人死无对证,是黑是白都由他一张嘴,他咬死当初鹅笼镇的确有陈执中的生祠,后来被自己拆了,陈执中也必和自己今日这样有口也难言。
就是刘崇日后当真查证,那也是以后的事。况且所谓生祠只是一块敲门砖,他只是想要借此事引刘崇读周维岳的这份奏章而已。百姓衔冤,刘崇觉着扰了自己清净,可以置之不理,但事涉僭越之事,他如何能不如临大敌?
果然,马上刘崇就变了脸色。听他发问,刘钦又加一把火,“不敢欺瞒父皇!此事儿臣还是等陆宁远回京之后方才听说的,问过许多兵将,才知确有其事,不然岂敢轻渎宸严?周县令久历各县,知之甚深,所上奏表当中备述陈尚书数年来钻营东南,假借父皇威灵以填自己欲壑、收揽人心为己用之事,还望父皇明察,以免为其所乘。”
在几人说话的功夫,殿外早有宫人偷偷传出信去,辗转报给刘缵。刘缵大吃一惊,见刘钦为着自己脱身,竟然捅出这样的事来,不知那个县令奏疏当中都写了什么,忙叫陈执中过来,逼问他到底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陈执中看出刘钦这次狗急跳墙,竟然把事情往谋反上引,手中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但绝不会像最近的这些捕风捉影的弹劾一样普通,自己恐怕当真凶多吉少了,一时面如土灰,还没来得及说出个所以然来,便有使者宣他入宫。
刘缵一向善结宫使,但凡见到,总要塞点好处,就算不能交好,也保证不和他们交恶,否则这些皇帝的身边人随便说上一句,自己可能都要疼上三天。谁知这次送礼,却碰上个软钉子,见了他一向陪着张笑脸的太监竟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除去宣旨之外,什么都不肯再说,只皮笑肉不笑地同他打哈哈。但就是这什么都不说,反而显出事态严重。
刘缵和陈执中一起慌了。最后还是陈执中先定了定神,等太监走后,屏退旁人,拉着刘缵的手道:“这趟进宫,我要是出不来,那便是没有转圜余地了。已经到了这份上,殿下千万要当断则断,不然舅舅这条命……还有殿下自己,恐怕都……”他猛一咬牙,拉着刘缵的手收紧,“都不能善了!”
刘缵一惊,听出他话中之意,一时失了主见,喃喃道:“如何、如何到这般地步?难道当真……当真动手不成?”
陈执中深深看他一眼,“一旦有变,殿下请速请恽文石前来商议,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宫使催过三次,陈执中知道再拖不下去了,在刘缵手上使劲一捏,咬一咬牙转身走了。
第133章
陈执中进宫时,天刚蒙蒙亮。当日没有朝会,此事的知情人也寥寥无几,官员们如常起床、去各官署当中视事,百姓们也如常为生计奔忙着,市肆间的行人来来往往,时不时响起阵阵吆喝,秦淮河畔依然是萧管悠悠、歌吹风流,整座建康城仍懵懵懂懂如在梦中。
陈执中入宫了足足半日,宫里的消息不住传出来,送入几个人的家里,陈执中在里面具体的谈话内容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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