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崇见着他,忽然想起之前被夏人吓得自请就藩的三儿子刘骥,当时恼他,许久不见倒还有点惦记,便趁着醉意、喜意,提出要把他召回京小住一阵。刘钦闻言,在心里皱了皱眉,面上却不显,规规矩矩捧着酒盏退回席间。
谁知宴席未过半,夏人之前派来商讨议和之事的使者竟然也来祝贺。因他们之前并未知会礼部,所有人均感措手不及,贸然传见,万一他们在陛下的万寿节上闹事,国体有失,谁敢担这个责任?正拿不定主意间,刘缵第一个站出来道:“近来夏人一改虎狼之态,颇有与我修好之意。既然他们派使者祝寿,待羽林检查过后,父皇何吝一见?也是向夏人彰显我大雍睦邻友好之意、偃兵修好之诚。”
刘崇思索片刻,终于点头道:“检查一下他们所带礼物,如果是诚心觐见,便请他们进来。”
很快礼部与羽林共同回报,夏使这行人应当是真心祝寿,刘崇传见,这几人果真是为修好而来,宴席便又愉快地进行了下去。席间,刘崇渐渐醉了,指着刚刚建言的刘缵,对左右道:“朕的这几个儿子,要么太站不起来,要么太站得起来,哎,只有衡阳王最为忠顺。俗话说家有孝子,不绝其祀。朕管着这一大摊子,也是一个大家……”
天子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便是圣旨,岂能再改?崔孝先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出口,马上举着杯子跪地道:“陛下所言正是!正所谓家有正子,不亡其家,家有孝子,不绝其祀。太子明睿英断,正是家中正子,此是陛下,是臣等,乃至天下万民之福。臣谨奉寿酒恭贺陛下!”
一句话,刘崇说了后面,他则把前面强调一遍。等他说完,许多人跟着一同离席奉酒,大唱祝词,刘崇后面的话便没法说了,只好借口醉酒,起身更衣。
他这样说不是真的醉了,只是借着酩酊之态试探群臣反应。如今两个儿子争斗得愈演愈烈,北边夏人也步步紧逼,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近来弹章盈案,东南数省都被震动,无一寸宁静之地,十之八九是刘钦做的,日后刘缵回击,要弄出多大的乱子还不知道,由着这两个儿子折腾下去,怕是国无宁日。必须早定大计,退位看来已是一月之内的事了。
只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两个儿子无论立谁,朝堂上都免不了一番换血,改立太子,阻力不小,不动刘钦,这一众南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他退位之后如何继续把持朝政,也不能不加以考虑……
宴席以其乐融融开始,又在一股紧张氛围当中不欢而散。可当天晚上便传来急报——
夏人使者在馆驿当中被人刺杀了!
第131章
夜已经深了,从宫中传来的丝竹之声渐渐消散,陆宁远刚复健完毕,沐浴之后换了一身衣服,来到太子府的后园。
他养病期间,这里一直在动工,不论白天晚上,总有叮叮当当的声音隐隐传来。他想睡觉时,有人在耳边大喊也能睡着,倒不以为意,又好奇心不重,始终没问刘钦为什么忽然想起要大举修缮府中花园,心里一个隐秘的念头是:如果刘钦的谋划成功,志愿得成,那么他应该不会再常住这里了,不出几月就要搬去另一个地方,何必多费心思呢?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刘钦于他已不再是缥缈模糊的影子,它重起来,落在地上,伸出根根蔓蔓扎进去,一笔一笔涂抹上颜色。陆宁远不声不响,心里对每个人都有褒贬臧否。他想,如果是今上,这样做是为着在最后几月中也能过得舒服,如果是刘缵,大概是在紧张当中找点事做,但是刘钦既不喜爱奢靡,平日里也总是一副淡然之态,他究竟为什么如此呢?
他等待着刘钦回来,自己在园中慢慢走着,只凭着清清淡淡的一轮月色和园中稀疏的灯火,除去脚下的路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那些花花草草无论白日里是什么样子,现在都笼上同一种深黑,让风一吹,一起瑟瑟地摇晃。
花香在风中阵阵飘来,在黑暗中反而愈发明显,每走几步,就换一种味道。陆宁远一向活得无趣,不论一年、十年,他只抱定一个念头,再漫长的时光都不过弹指而逝。可这些天过得这样慢,慢到他看惯了的一切都变了样子,那些原本不存在的东西一点、一点现出身形,又像是忽然诞生出的一样。
直到今夜,他好像才知道花有花香,石板上的月色像水,夜晚的树会发出低低的轻响,拿手碰碰,叶片上的露水会沾到手指,带着淡淡的凉意。当刘钦的手指碰在上面时,他想,是不是同样的露水也会沾在上面。
他在一株树前站定,弯腰凑近瞧了好一阵,忽然把它认了出来,原来是当初他送给刘钦的那一株矮梅。梅花早已凋谢了,繁茂的叶子长出来,看着和之前大不相同,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它来。
他直起身,一道夜风掠过,月色好像更亮了。那时刘钦收到之后,给他回了封信,之后就再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一株树,他也不曾问过。他暗暗想过,刘钦会如何处置这棵小树,会把它栽种起来么?他喜不喜欢那上面开着的花?但在他真正的心里,其实从没想过还会再见到它。
他忽然有些醺醺然了,酒气弥漫上来,可是梅花已经凋了,酒气从哪里来?忽然,刘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月白风清,不睡觉,来这里秉烛夜游么?”他手里当真托着只烛盘,另一只手在梅树树枝间随意拨弄两下,声音由虚而实,居然不是梦境,“你居然能自己绕到这里,还是在晚上,真是员福将。”
原来酒气是从他身上来。陆宁远刚才晃神,竟然既没听见他的脚步声,也没闻见酒气,更没瞧见周围慢慢亮起来,让他走到背后,也全然没有发觉。他从刘钦手里接过烛盘,把烛火举在两人中间、更靠近刘钦的地方,问:“殿下今天还顺利么?”
“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刘钦笑道,“父皇要叫三哥回京了,都知道他一向和我大哥玩得好。席间他老人家还忽然念起我大哥的好了,幸好让崔孝先把话截住,不然谁知道下句要说出什么。我这太子,当一天是一天了。”
他说得轻松,陆宁远听在耳里的却是:这不是非常不顺利么?但不等他说些什么,刘钦就又问他:“你看看这里有什么特别?”
他不愿多说,陆宁远只得也压下担忧,顿了一下,然后赧然道:“这株……是我送给殿下的,殿下栽在这儿了。”
刘钦问:“还有呢?”
陆宁远一怔,又顿了好一会儿答:“殿下把它养得很好……叶子很多。”
刘钦笑了一下。他一笑,半天上的月亮被薄云遮住,又即刻被放了出来,烛火的光晃了一晃,小园中忽地人影摇曳。陆宁远低了低眼睛。刘钦忽然抓住他手腕,拉着他绕过这株梅树,登上后面的假山。
陆宁远像是一只风筝,手臂变成风筝的线,一头被刘钦拉在手里,另一头被风高高扯起,飘到假山上面。在假山顶上,居然有一只洞口,烛火照亮黑黢黢的洞口一角,露出几级向下的台阶。刘钦收起风筝的线,把他带入密道当中。
借着陆宁远手中的一支蜡烛,两个人慢慢的走着,脚步落在石阶上面,发出一声声“嗒、嗒”的轻响。密道四壁一开始是石头,再往下走一点,除去脚下的另外三面就变成了土,洞里有种潮湿的凉意,比外面更冷,刘钦的手却像火一样热。他好像一直都忘了松开。
密道往下走不多深,向下延伸的台阶就变成了向前。刘钦原本走在前面,为着借陆宁远手中的烛火,慢慢和他肩并着肩,道:“花园里有二十多处假山,那株梅树是个记号,只有它后面的那座里面别有乾坤。”
密道狭窄,刘钦的声音在四壁之间回荡,像是玉敲在石板上面。陆宁远心里一时糊涂,一时明白,知道刘钦现在所说的是正事,强自收摄起心神,明白刘钦修缮花园原来是个幌子,真正的用意是挖掘这座密道,可想了半晌,开口却是问:“可是园里花卉众多,殿下如何找到这株梅树呢?”
刘钦笑道:“因为它长得最矮。”说完,他又反问陆宁远:“你猜这条密道通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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