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远怔怔的,没有答话。刘钦自己站起来,去门口对人说了什么,过一阵子,下人端着托盘过来,他从上面取过杯子,走回床边。
“嘴里都是药味,喝点蜜水。”
陆宁远困惑地看着他,依言照做了,从他手中接过杯子,慢慢喝了半杯,忽然想到刘钦是刚才吻他时被他口中残留的药味苦到,把剩下半杯也喝下去了。
刘钦把杯子递给旁人,又拿了杯温水给他,要他漱口。
陆宁远会错了意,喉结滚了两滚,不等刘钦出声,就将这一杯也喝下肚了。
“饿么?”刘钦不确定地又问。
庆功宴上陆宁远还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两杯水酒未及下肚,人就被送了回来,因为刘钦也跟着离席,这场庆功宴最后只潦草收场。
陆宁远轻轻一动,胃里面就晃出水声,他靠定在床头,不再动了,“我不饿。”
“嗯。”刘钦在床边站了一阵,“好好休息吧。”
陆宁远见他要走,忽然拉住他手,胡乱道:“我……好像又饿了,能不能吃点东西?”
“当然可以。吃什么?”
“什么都行……你饿不饿?”
刘钦看着他,随后点点头,向旁边捧着托盘的赵不语看去一眼。
赵不语领命,好像没看到陆宁远抬起来、还牵着天子的手,低头无声地退了出去。刘钦又站一阵,终于坐回在床边。
这会儿屋中再没旁人,刘钦忽然道:“对不起。”
“那天晚上我说的话全不作数,你别往心里去。”
陆宁远看着他,“是全都不作数么?”
他仍握着刘钦的手,说这话时,手指很凉,手心却还是热的。
刘钦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忽然抿了下嘴,马上又放开了,“嗯,全都忘了吧,是我……对不住你。”
他知道陆宁远当然没可能忘记,换做是他,当然也不会忘。
这道罅隙将会一直在他们两人中间,无论再过多久,也一直都在那里。
这是一道天堑,可是陆宁远一定要将它跨过。他这样做,就当真做到了,跨过之后,好像于他而言,那就只是一条不那么起眼的裂纹而已。
陆宁远手指动了动,看神情好像有话想说。
在他沉默的功夫里,刘钦看着他想:陆宁远这么坚决,这么义无反顾,那么现在困扰着他,让他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的又是什么?
门口传来一响,赵不语端着托盘候在外面,轻轻询问:“陛下?”
刘钦点头,他才进来,等身后的宫人把桌子摆正,将几只盘子、碗筷一一摆在桌上,没等到后续的吩咐,他就也不多留,垂着头默默离开了,也没向床上的陆宁远看去一眼。
刘钦病中口味清淡,宫中饮食都依着他来,现在又是深夜,桌上的都是些竹笋虾仁一类的鲜货,总共也没有几样,只是怕陆宁远不够吃,为他单独准备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
陆宁远不用人搀扶,自己坐到床边,看动作一切如常,不像有疾,和太医说得倒也相差不多。
刘钦在方桌临着他的另一面坐了,隔着陆宁远抬起左手,刚好能碰到他右手肘的距离,两人吃起饭来。
陆宁远问:“怎么不喝点粥?”
刘钦哼了哼,似乎是笑了,“在江北天天喝,现在看着粥就想吐。”
陆宁远“唔”了一声,看刘钦说完之后,夹了一口米饭送进嘴里,自己也低头扒了一大口饭。
只是这样寻常的一句聊天,他忽然感觉温情无限,折磨他那么久的钝痛渐渐轻了,只剩一点余响,足可忍受。
夜晚忽然变得静谧,殿中的烛火静静吐着暖黄的光,刘钦吃了一颗竹笋,他就把旁边的那只虾仁夹起来送进嘴里。
碗里饭还剩一半的时候,他吃不下了,看刘钦还没吃完,于是慢慢又吃起来。
这次南征翟广,好像从出发之后,他慢慢就吃得少了,不像之前那样要用海碗盛饭,最近一阵吃不多时就会饱,过后倒也不怎么饿。
宫里仍按他之前的习惯准备,陆宁远勉强吃完大半,力不从心,见刘钦当先吃完,拄着侧脸看向自己,就和之前许多次一样,蓦地心中一热,想:他从前就喜欢看我吃饭,我吃香一点,他看了想必高兴。回想着之前吃饭时的样子,举起碗来,一气往嘴里扒了几大口,可是噎在嘴里,竟和喝酒时一样,无论怎么努力也咽不下去。
他勉力嚼着,喉咙里却又发堵,想横下心生咽下去,又怕再吐出来。忽然刘钦问:“吃不下了?那就不吃了。”递来擦嘴用的布巾。
陆宁远接过,低头吐在那上面,小心包好藏住了。
刘钦向他碗里看看,陆宁远下意识地也垂眼一看,里面足足剩下小半碗饭,颇觉赧然,忙道:“先放在这里,我一会儿接着吃。”
刘钦却道:“这么晚了,少吃点。”让人把餐食撤下。话虽这么说,其实心中暗暗回忆起之前陆宁远重伤时候,明明躺在床上站都站起不来,吃饭却还要吃一大碗,像现在这样,倒是他第一次见。
他现在仍是在伤心么?
想到这里,椅子忽然硌人起来。刘钦站起,让人把桌子归位,自己负手站在旁边。
宫人搬动桌椅,一一擦拭干净,又在上面放好茶水,服侍刘钦漱口,来去好一阵子,陆宁远却也不瞧,只坐在床边偏头看着刘钦。
等人都走后,刘钦冷不丁道:“立后的事,我一直还没答应。”
他声音不大,却在这一室间轰然敲了几敲,不等陆宁远有所反应,他干脆一气说完,“本来我想,见过你之后再做打算……”他微微一笑,“现在知道怎么做了。”
陆宁远头脑猛地一昏,好像有什么将他松开了,紧跟着又有新的扼了上来。
他隐隐约约感到,自己于国家犯下了大罪,这不是他所当为,可他没有办法,只要活着,他就没法做出第二个选择。
现在他如愿以偿了,一种难以言说于人前的喜悦轻松向着他直击过来,他知道刘钦一向说一不二,不会诓他,可是——
“可是……”他喉咙一滚。
“没关系。”像是看出他所想,刘钦神情寻常地道:“我既然定下决心了,前朝后宫,都有我担待。”
陆宁远赤脚站起,朝着他走过来。
他走得吃力,左脚每一点地,身子就往左边歪倒,马上迈出右脚,才又将身体拔直,这么一瘸一拐的,慢得人心中发急,可刘钦只在原地站定,等着他慢慢走到自己身边来。
只有在最后,他向陆宁远迈出一步,在他栽倒前扶住他腰,下一刻陆宁远就抱了过来,把头搁在他右边肩膀上,在他脸颊、耳朵轻轻蹭了几下,然后低声对他道:“对不起。”
他好像总在道歉,仿佛全天下的错处都在他一身,可自己的错明明更大。刘钦抚着他的后颈,把微凉的手指探进他温热的领口当中,摸见凸起的那块骨头,手向旁边轻捋过去,也不见如何使力,就将他规矩压好的前襟拨到肩膀下面。
陆宁远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不是进宫时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换了一身,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为他换的?是宫人,还是刘钦?
没等他再想,肩膀一湿,又轻轻一痛,刘钦的呼吸喷在上面,他肚子陡然热了,左腿发软,站立不住,忙把刘钦抱得更紧,压着他踉跄两步,忽然一顿,刘钦的背连带着自己的手一齐抵到墙上。
刘钦不爱这个姿势,带着他转一个身,刚好反过来,才又吻他。
他也不爱陆宁远像刚才一样躺在床上,那样显得他太虚弱,太可怜,让他心中总不得劲,宁愿多等一会儿,要他慢慢走过来,再像现在这样,压着他靠在墙上,再慢慢吻他。
他避开陆宁远的微微张开的嘴,从他的脸颊、耳垂,沿着下颌一点一点吻下去,又吻他的脖颈,听他的呼吸声快得像是打着哆嗦,多日来嘈嘈不已的心忽然安定下来,愈发放慢了动作。
陆宁远知道,现在他也可以吻刘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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