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膝盖“咚”地砸在青砖上,疼得龇了牙,在这一刻疑心陡起,就怕陆宁远是有什么阴谋败露,决心在此刻灭他的口,连忙忍痛回身,知道现在两人身上都没兵器,已准备一面喊人,一面扣住陆宁远的脖颈殊死一搏,拧身时却觉陆宁远的两手还箍在自己腰上。
他使劲一推,同陆宁远分开,准备拉开半步距离,但马上又被陆宁远顺势攥住了手腕。
陆宁远拉他时用的又是惯用的右手,刘钦下意识一挣,陆宁远吃不住力,便松脱了,但随即左手忙追上来,只来得及够到他手指,稍一碰上便紧紧一收,将他拉住了。
这时刘钦若是硬拽,手指便要脱臼,他就没敢动这只手,拿另一只往陆宁远脖子上按去。可伸到一半,见陆宁远实在不是与他生死相搏的架势,稍一犹豫,又收住了,没有闹得那样难看。
陆宁远倒在地上,只支起一半,紧紧拽着他手,比起要杀他,更像只是不让他走。一张脸白得不像活人,但拉他的手有着千斤的力,而且滚烫非常,在灼着他的皮肤。
他张着嘴对刘钦,像是极力想要说话,但喉咙里只发出了几个沙哑的音节,支支吾吾听不清楚。
刘钦恨恨地在他头上一摸,才知道他发了高热,不知怎么,心肠忽然不像刚才一般刚硬,把那簇扎在陆宁远身上的恨意暂且拨开,耐下心等他开口。
陆宁远焦急地想要说话,可是喉咙紧得忽然失声,越着急就越说不出来。天已经亮起,仆役们开始活动,刘钦举起单手打个手势,便有卫士把守在两边,不让旁人过来。
他没叫援兵,已是冷静下来,能听人说话的意思了。陆宁远隐隐有所察觉,使劲吞着唾沫,把喉咙里的刀子咽了又咽,吞下百十把刀,终于能发出声了。
他开口,声音十分勉强,断断续续的,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 “你还……记不记得,在,在睢州时,我把你,扔在城里,自己……自己突围,问你信不信我,你说信……”
他用力地看着刘钦,“我不害你……我会,保护你……你还,相信我么?”
刘钦这会儿半条腿动不了,肋骨下面也阵阵作痛,他这句“不害你”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但经他一说,刘钦不由也想起了两人并肩作战的那段时光、和几次被他救下,沉吟着,微微出了阵神。
他之前太过震怖,现在稍稍平静下来几分,便也不相信陆宁远要杀自己。哪怕他真是上一世杀他之人,但两人朝夕相处近三年,陆宁远若是对他暗怀杀气,能装一日,却装不了千日,总会露出端倪,他不可能丝毫感受不到。
况且这么多时日下来,陆宁远的那副肝胆,他自问已经窥见了十之七八,要说他会做刘缵暗藏在自己身边近三年的一颗钉子,只为套取情报,或是在关键时候给他致命一击,除非他看走眼,不然绝难相信。
况且眼前这个陆宁远,当真就是当初亲手杀了自己那人么?会不会有错?
刘钦心中稍稍松动,听陆宁远这么问,其实嘴里已含了一个“信”字,这一次却不愿意吐出。
陆宁远着急道:“你信我,你……”一急便又说不成话,脸上露出明显的痛苦之色,拉着刘钦的手却收得更紧,攥得他几根手指生疼。
刘钦怔了一阵,喉咙一滚,不知是想暂且稳住他还是出于什么心思,终于还是低声道:“嗯。”
他说这话时,眼睛转向别处,声音又轻,像是从鼻子里呼出来的,陆宁远听得并不真切,一时间只怀疑是不是自己错觉。
但随后,刘钦把另一只没被握着的手放上来,准备把他紧攥着的左手拂掉。陆宁远怕自己松手之后,一切就都不可挽回,哪里肯让他拂开,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这一只左手上面,便同刚才的刘钦一样,暗地里已在生死相搏了。
刘钦见拉不开他,眼睛转了回来,见了陆宁远脸上神情,明白他还有话说,便不出声,又等了下去。
陆宁远松一口气,却恍惚了下,几乎昏倒,忙撑住心神,吸一口气,又吸一口,终于又能出声,“我刚才去了,衡阳王府。衡阳王问了,在江北的事……”
他说几句,便喘一阵,看着十分费力,却不肯停下。刘钦神色认真起来,也不打断,就听他断断续续地道:“还说起我父亲,说要,说将来要还他公道。没说别的……就是这些了。”
“哦?”刘钦问:“你怎么说?”
陆宁远看着他,“我已向你发过誓……不会,再改了。”
他没有复述自己当时说的话,反而说起了在江北时跪地向刘钦宣誓效忠的那日。刘钦想到那天,想到自己那胸有成竹、半真半假的一副作态,从陆宁远处换来的似乎是饱蘸了痛苦的一跪,恍然之余,心中蓦地像被什么推了一推,轻轻颤了两下——
原来那时的陆宁远并非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干干净净一张白纸,而早就在他不曾看到的地方饱蘸了浓墨。他为何竟会那样痛苦?为什么那样痛苦,最后还是答应了他?
他这时才明白,对陆宁远,他知道的或许远没有不知道的多,但有一点确定无疑——他这样的人,既然发下了誓,就不会再改了。
他沉思片刻,举起手招呼人过来。陆宁远见状发急,头从地上仰起,嘶声道:“你信我……”声音已像石砾刮在地上。
刘钦不想听了,伸手按住他嘴, “嗯,我信你。”
当日在过江的船上,他自问没有什么足能取信于人之处,陆宁远却对他说了同样的话,如今他原样返回,也是应有之义,不算吃亏。
陆宁远睁大了眼睛,忽然脱力,头在地砖上一磕,倒了回去。
竟有这样的幸运么?那道缥缈的影子还攥在他的左手里面,不仅没有烟消云散,反而重重涂上了又一抹颜色,末一笔从影子间飞出,又落墨在他的身上。大浪拍下,潮水退后,那簇火苗仍静静燃在那里,摇晃两下,比刚才还要更亮几分。
他紧紧看着刘钦,一错也不错开眼睛,终于支持不住,在失去最后一抹意识之前,只听刘钦道:“把他弄床上去。”又说:“别扶我,我自己能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80章
陆宁远昏过去后,紧紧拉着刘钦的手就松开了。刘钦撑着膝盖站起来,举起那只被他捏了半天的手一看,才见上面已经有了四道雪白的手指印,几个指尖则被勒得通红。他甩了一甩,没放在心上,让人把陆宁远送回房间里,再请个大夫过来。
他没有跟过去。对陆宁远,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仔仔细细地捋清楚,在想通之前,还是不见他为好。
他回到自己房中,没惊动旁人,让德叔送来伤药,见他神情疑惑,像是想开口问自己怎么了,没有解释,挥挥手让他走了。等屋里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时,他脱下裤子,才见左面大腿偏上的地方横着一道刀口,口子开的不深,却足有三寸来长,几乎从一边划到了另外一边,还在往外渗血。
陆宁远对他是真下死手了,刘钦恨恨地想。但转念寻思,他对陆宁远也是一般,有来有往,也没什么可说。沉默着清洗了伤口,拿手指挖出一大块伤药,从左到右一点点涂起来。
他恼自己打不过只剩下一只左手能用的陆宁远,便连左腿的伤口也迁怒上了,但受伤了又不能不涂药,于是便涂得格外用力,紧咬着牙,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其实就算他不故意按,伤口这里也正疼得厉害。陆宁远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割伤的地方明明很浅,但这疼不是疼在划破了的表面一层,而是疼进了骨头里面。
刘钦上好药后,换了一身衣服,试着下地走动,明明已经过了近半个时辰,走路却仍是费力,左脚一沾地就疼得钻心,竟和陆宁远一样成了个瘸子。
刚才更换衣服时,他顺势查看了腰间中刀的那里,虽然没有出血,但皮肤已经成了紫红色,稍一活动同样隐隐作痛。他于是半靠在床上歇了一阵,把这几天的事情串起来想了一想。
如果说那天在朝堂上,陆宁远在见了刘缵后神情大变,过后对着崔孝先又展露出无可遮掩的杀气,刘钦还能替他找到几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话,那现在再装傻,便是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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