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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56)

作者:一只小蜗牛 时间:2025-08-01 21:43:38 标签:强强 重生 HE 宫廷

  成业见上司气定神闲,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暗暗松一口气,吊着的心放下来些,这才搁下酒杯,伸出第一下筷子,就听上头刘钦慢条斯理地道:“这一次力败猾虏,一扫寇难,枭首贼酋,耀威敌庭,实赖席上诸公夹辅,与众将士用命,刘钦年幼,不敢居功。奏捷的露布已快马传去京城,等过几日清点完毕,各纪勋庸、叙功劳、定懋赏,届时钦定向朝廷乞加封赠,一一为诸位表功。”

  他声音清朗,如风动碎玉,泠水激石,更又带一股雍容之气,听在耳中,别提有多舒服。加上说的又是这样一番好话,有如盛夏午阳,照得人通体暖洋洋的,直让骨头都轻了三两。一时间,席间众人无不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着他后面的话。

  谁知紧跟着他话锋一转,忽然间图穷匕见,“功不唐捐,责有攸归,国家多难,处事需平。钦虽不才,心中却有一杆秤,论功论罪,不敢偏私,定不使任事之士因名微位卑而功劳埋没,也不会让昏瞀营私之徒久窃高位,偾军误国。”

  说到后面,肃杀之意已是直透而出,如疾风之卷秋箨,瑟瑟寒意眨眼间便在中庭扫过一遍,直逼每人面门。

  成业心里一哆嗦,手里的筷子“嗒”一声掉在案上。

  刘钦双眼一转,顺势循声问过去,“成守备,你说是么?”

  他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但短短七个字听在成业耳中,不啻七道落雷连番劈下,惊得他登时变色,猛一抬头朝刘钦看去,更是魂飞天外。

  却见他不知何时收了笑意,威容俨肃,面如寒霜,一双凤眼微微向上挑着,冷电般的目光正向自己扫来,不禁双腿一软,幸好正坐在椅子上面,不至失态。

  但随后刘钦就继续道:“我突围那日,你奉命布置疑兵,成功迷惑夏人,我能成功脱身,便有你的功劳。来,咱们两个同饮一杯。”

  成业愣了一会儿,随后猛一回神,不敢耽搁,两手摸到杯子,哆哆嗦嗦捧起来,还没入口,先撒了一半,酒水顺着杯子滴滴答答淌在桌上,他浑然未觉,酒杯抵在嘴边,偷眼看向刘钦,见他已经举袖饮下,忙也把杯子一扬,喉咙一滚,将剩下半杯酒倒进肚。搁下杯子时,头顶已出了一层热汗。

  刘钦也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随后,那两片纤薄的、因被酒气所激而显得格外红润的嘴唇张开,从那里面吐出轻飘飘的十个字。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成业浑身一抖,椅子向后直推出去,下一刻人已扑地跪倒。

  “你甩开夏人,回程之时,为何违我节度,抗我将命,不去接应兵力最弱、被夏人围攻最急的第三路疑兵,坐视其被夏人足足围攻半日,士卒死伤无数,几乎全军覆没,自己却一门心思往城里跑?”

  “这、这……”成业急得半晌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勉强开口,磕磕巴巴道:“当时正值混战,末将一时没有看清,以为那一队人已经打没了,这才、这才打算回城,绝无……绝无违背殿下之令的意思,请殿下明鉴!”

  “一时没有看清?”刘钦把脸一沉,“你久在军旅,不同常人。像我这般刚上战场初历戎事的生手,都知道只要一方还有人活着、交战没有结束,就必有金鼓声、催战声,必然令旗摇动,羽檄交驰,只要不瞎不聋,就是隔在数里外也能清楚看见、听见。你却说没有看清……哼!”

  刘钦冷笑一声,“你自己说,到底你是怀着私心,还是德不配位?”

  他抛出两个选项,成业哪里敢接?忙越过桌子,在厅中重新伏地叩首,满面大汗地看向老上司。

  熊文寿清清喉咙,便要起身,刘钦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紧跟着又道:“后来因周侍郎顾念袍泽之情,大局为重,持正将城门暂闭,你别无他法,只得前去救援。但与陆宁远会合之后,你那时说什么话来?”

  成业面如死灰,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刘钦毫无恻隐之心,冷冷又道:“你说我是陆宁远的靠山,说我这一去定然不会回来,还说我对他故作信重,骗得他的忠心,反手就将他置于必死之地,毫不顾惜。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以私废公、胆小如鼠、背信弃义、口蜜腹剑之人,是么?”

  成业大声道:“末将不敢!末将出言无状,让猪油蒙了心,实在是当时话赶话脱口而出,心里实无此意!”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刘钦抬手止住他,“你还说了什么来着,唔……说弄死陆宁远,日后太子问起来,如何?我一时记不清楚,李副把总,你说。”

  李椹应了声“是”,起身行了一礼,用满堂都能听见的声音高声道:“成守备说:‘弄死了你,日后太子问起来,只说你是战死的,他怕连追问都不会问。’”

  刘钦点点头,“嗯,他是这么说的。”他视线离开成业,在众人脸上环视一圈,“诸位都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脑袋别在腰上的人,若是大敌当前,你的同僚对你说了这一番话,你作何想?”

  这话自然让人心凉,但在场众人都唯唯不敢做声。

  谁不知道成业是熊文寿心腹干将,这当口谁若出言附和,固然能讨好太子,但在场的谁是东宫属臣?归根结底,还不都是在熊指挥使麾下做事?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众人头顶上固然只有一片天,但天底下还有遮头一片云,日后太子离开,日子该过还要过,绝不能这样得罪上司。因此听刘钦问话,谁也不敢做声,脑袋恨不能埋进胸口当中,生怕惹来太子注意,点了自己的卯。

  刘钦见众人这个反应,也不意外,视线一转,落在秦良弼脸上,“虎臣,你说。”

  秦良弼如何不知道这当口说话就是得罪人?但他一来不惧他熊彭祖,二来不齿成业所为,三来比起熊文寿,还是眼前这小太子他更不敢得罪一点,闻言呵呵一笑,大咧咧道:“回殿下的话,俺带兵这些年,还没遇到过敢对俺说这话的人。要是真有天遇到了,俺也没有他法,宁死在敌人手里,也不能临战死在自己人手上,死后任他一张嘴,还不定往俺头上扣啥屎盆子,那俺不是白白死了?只能先下手为强,先一刀结果了他,让他走在俺前面!”

  他说着举起右手,阔大有力的手掌一挥,脸上现出杀人无数的那种悍霸戾气,引得人眼皮一跳,更有胆小的文官见了,不自觉抖动肩膀瑟缩一下,几乎摔了杯子。

  刘钦“嗯”了一声,又对成业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自不能因言论罪,怎么说都是你自家之事,我都可以不做计较。但观你所为,实是言行一致——你之本意,正欲见死不救,作壁上观,若非周侍郎拦阻,已经铸成大错!今日席上,你便要大言不惭,说自己如何如何卖力救援,惜乎陆千总自己不济,还没等你回师,已经兵败身死,你只能含恨引兵暂退,是也不是!”

  他声音陡高,一拍桌子,腾地站起,双眼当中冷光湛湛,好不逼人,惊得成业浑身一凛,知道自己这下把小太子得罪惨了,心里不抱希望,反而强项起来,抬头逼视回去,硬声道:“殿下所说,皆是不根之论!事情既未发生,何谈论我之罪?单以事实而论,我虽然到得稍迟,毕竟还是将陆某救出死地,不能说是违背了殿下节度。至于那些言论,确是出自我口,殿下若是认为这样我便罪该万死,那砍我的脑袋便是,我成业绝无二话!”

  熊文寿趁势也站起来,绕过桌案走到中间,抬手道:“殿下容禀。这成业出言无状,对殿下妄相忖度,罪过实大!但守城两月,其人无一日不实心用事,昼夜守在城头,身当矢石,激战关头一连数日不合眼也是常有的事,睢州能守至今日,其人之功实不在小。而后出城做疑兵之计在先,力战夏人在后,殿下援军开到后,更又不惜性命,随臣鼓勇而前,大破狄吾左翼,更为众人所共见。”

  “臣闻‘《春秋》之义,以功覆过’,还请殿下悯其劳苦,曲赐矜原,使戴罪立功,勉图自效。成业必定感奋效死,力赎前愆!殿下既示人以宽大,又为国家保存一勇将,以激励来人,于事有两善之美,于国有栋隆之吉,请殿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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