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激荡之下,他忍不住问:“殿下留在江北,是为了江南之事。对臣说这些,与这也有关系么?”将隔在两人中间的帷幔一把撕下。又问:“殿下从来都是这般想吗?”却已并不需要回答了。
后来在回建康的船上,当他忽然发觉,刘钦竟然和自己一样,有着上一世的记忆时,那扑面而来的海雨天风,几乎将他摧折在地。
他于刘钦,不是故人,而是死仇,刘钦对他怀着那样的恨,却还是用他、亲近他、邀他一同南下,这是因为什么,也无需去问,答案刘钦早已亲口吐出了——
“淮北长城。”
那时的刘钦乘着醉意,半是赞许、半是叹息地这样说着。
即使这样,他还是留在刘钦身边,只是从此刘钦对他好时,是发乎衷情还是有所缘由,他常常分辨不清。刘钦分明好像发现了他的秘密,却再没有别的言语。他忐忑至今,今日等来的,却仍不是一场审判。刘钦替他解围,下意识地,他在原地呆了一呆。
其实刘钦维护他、保护他,不止一次两次。那还是在两人小时候,年不过总角,他常常被人欺侮,刘钦就也常常为他出头。
那一次,鲁王世子因为嘲笑他的腿被刘钦踢了一脚,被鲁王告到御前,刘钦却小大人一般,仗着牙尖嘴利,把一番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不但免于惩罚,还让鲁王世子和当时一同参与的三皇子吃了好一番挂落。
刘骥被狠骂一顿,不敢触刘钦的霉头,就在心里暗暗记恨起了他,从那之后变本加厉,没少找他的麻烦,只是不敢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大多是找背人的地方,手段也从言语嘲笑变成了动手动脚,几个月内,他倒挨了好几次打,反倒还不如之前。
但刘钦不知。有次偶然同他碰见,陆宁远鼓起勇气,为上次的事向他道谢。
刘钦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口问:“现在没人再欺负你了吧?”虽然这样问,却并不是担忧他,小小的脸扬起来,不自觉露出几分骄傲神情,像是对自己前次的侠义之举颇为自得。
陆宁远多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应了句“嗯”,捏捏裤子,还想与他再说几句话。但刘钦听了之后,便高高兴兴走了,留他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站了好半天,才一歪一歪地拖着左脚离开。
但后面他再挨打时,又被刘钦撞见,刘钦这才知道自己遭了骗,一时大怒,从此就上了心,俨然把这事当成场战争严阵以待,和刘骥较起了劲,做什么事都不忘带着陆宁远,让别人找不到机会,两人这才走得近了,渐渐玩到一处。
但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有次刘崇外出行猎,刘钦和陆宁远都跟着一起。刘钦第一次骑马出游,兴奋非常,骑着他的那匹小矮马来往驱驰,同别人玩得兴起,就把当时还不会骑马的陆宁远给忘在了脑后。
陆宁远落了单,果然就被在旁边等待已久的刘骥捉到。刘骥带着几个玩得好的朋友,把他围在中间,准备揍个痛快。
皇子打他,陆宁远哪敢反抗,再说他又瘦又小,就算还手也打不过,只会触怒对方,白白吃更多苦头。打打不得,跑又跑不过,剩下的只有挨打的份。他只得蹲下去,两手抱头,肚子压在腿上,尽力护住要害,任拳脚落在身上,咬着牙一声不吭,等他们无趣了自己散去。
正捱着间,刘钦骑着小马路过。
刘骥选的是背人处,但刘钦似乎从小方向感就不好,飞马跑了一阵,东绕西绕,把侍卫们给甩脱了不说,自己也迷了路,听见这边有人声,就来问路,没想到刚好撞见陆宁远挨打这幕,当场气个半死。
就当时的情形而论,他生气的原因,有三分是因为护短,三分是因为千防万防还是输给了刘骥,心中不服,剩下四分则是恼恨陆宁远只知道挨打,连一下手都不还,活像一块面团团,当即跳下马,气势汹汹奔着几人而去。
刘骥见他过来,心里怯了一瞬,但随即意识到,刘钦身边没有侍卫,只有他一个人,而自己这边则有七八个,也没想事后刘钦会不会告状的事,登时胆气一壮,迎着刘钦往前走了两步,于是两边噼里啪啦就打了起来。
刘钦其实口才很好,但脾气更大,能动手时就不想着动嘴,怒意上头打了一阵,便发觉自己挨打的时候多,打人的时候少。
他年纪在这里是最小的,人小力气也小,加上双拳难敌四手,更是人之常情。但他随后发觉陆宁远就在原地蹲着不动,干看着自己挨打,便把打不过的原因一股脑全扔在陆宁远头上,气得对他破口大骂。
他一面打人,一面挨打,一面骂陆宁远没出息、没志气、没胆量,还说他是臭虫,陆宁远始终呆呆的不动,傻了一般。等骂到他忘恩负义,说自己以后再不帮他出头了的时候,陆宁远小脸一白,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着扑过来,也加入战团。
可惜那时的他和后来不同,加入之后,就当时的形势而言,只是从一个人挨打变成了两个人挨打而已。
刘钦发觉不行,忽然想到了句“擒贼先擒王”,找到个机会,一把抱住刘骥的腰,让陆宁远狠狠打他。陆宁远言听计从,一拳便直捣下来,落在半路上,刘钦忽然大叫:“别打脸!”陆宁远的拳头就生生转了个弯,落在刘骥锁骨上面,在他身上结结实实捣了一下。
刘骥痛得大叫,但一声还没叫完,紧接着又是两拳捣过来,疼得连声都变了。
陆宁远平日从不发狠,更没有过同人打架的时候,但一落拳便连落三拳,拳拳铆足了劲,甚至刘钦贴在刘骥背后,都能觉出痛来。
刘钦听刘骥声音不对,忙松开了他,刚一放手,刘骥就弯下了腰,然后“哎呦、哎呦”地叫唤。他的那些伙伴见状,一时倒不敢上了,刘钦趁势威吓一番,当真把他们吓走。
等人走后,刘钦也不气了,见自己以一敌多犹占胜场,颇有几分得意,抬手往脸上一抹,手背上居然有血,又抹几下,才发觉嘴角让人打破了,鼻子也在出血,看向陆宁远,同样满脸狼狈,也不计较他刚才看自己挨打却袖手旁观的事了,反而对他最后那几下颇为赞许,跟他讲道:“以后他们再打你,你也得还手,知道么?不然他们不是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么!你别怕,打完人后我替你圆,保管你没事。”
陆宁远最后那几下力气使得太大,这会儿气还没喘匀,胸口一起一伏的,一张面孔涨得通红,应道:“嗯。”随后就见刘钦绕着周围走了一圈,忽地神情大变,惊声道:“啊?我的马呢?”
陆宁远四面环顾,只见密林森森,刘钦骑来的那匹心爱的小矮马没有拴好,在刚才打斗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两人找了一阵,小马仍然不见踪影,刘钦颇为懊丧,心情跟着沉郁下去,只得道:“没办法了,走回去吧。”小小的面孔板得阴沉沉的,陆宁远不敢说话,一开始紧紧跟在他后面,后来慢慢落下些距离。
他的左腿本来就有病,挨打之后更是疼得厉害,更不必提后来又打起了别人,活动太剧,这会儿踩在地上,一脚一脚针扎一般,他疼得受不住,于是越走越慢。
刘钦走了好半天,才发觉后面从什么时候开始没了声音,一扭头,陆宁远已落下了十万八千里远,就能看见张脸,连表情都瞧不见,但偏偏能看出来正远远瞧着他,一面瞧,一面拖着脚一步一步朝着他走。
他心里生着闷气,撇嘴看了一阵,终于大步回去,对陆宁远道:“上我背上。”
陆宁远忽然慌了,连连摇头,“不,不用……我,我自己能走。”
刘钦哪里听他说话,身子转过去,两手拉住陆宁远两边胳膊向上一提,紧跟着弯腰往上一顶,就把陆宁远给负到了背上。
陆宁远大惊,使劲挣扎两下,刘钦吃痛脱手,又将他摔下来。
陆宁远左腿吃不住力,加上刘钦见他挣扎,闷气变成了火气,撒手时故意往下一扔,陆宁远刚落地便一跤坐倒。刘钦怒了,骂道:“你这人有什么病?我背你不嫌累,你还不乐意了?”
陆宁远一时爬不起来,坐在地上抬头向他解释,“不是……我害你丢了马,还要让你再背我,我、我很沉的……回去的路还远,你先自己走,我在后面慢慢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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