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似是已经分了。刘缵轻轻咬了咬牙,却见刘钦脸上不见多少惊慌之色,是死到临头惊得呆了,还是有什么后招?什么样的后招在眼下这个情形下还能奏效?以现在这个距离,恽文石可是手起刀落便能将他脑袋砍下,哪里是他躲在父皇身后就能逃脱得了的!
“还不动手!”
刘缵喝道,耳中响起的却不止他自己一道声音。在他说话的同时,刘钦也说出一模一样的四个字,心有灵犀一般,竟和他分毫不差。
两道话音同时落下。恽文石眉头猛地一耸,在心里暗道一声得罪,猛地下定决心犯下冲撞圣驾、弑杀储君之罪,两眼当中凶光乍射,手腕一抖,把刀一提,下一刻便身首异处。
蓦地里一道白晃晃刀光闪过,鲜血迸射之间,恽文石的人头骨碌碌滚在地上,余下的身躯只站了片刻,马上轰然而倒,满身盔甲砸在地上,轰地一声巨响,于大殿之中回音不绝。
却看他那只倒在地上的无头身子,尚有一丝生机,在血泊之间又抽搐几下,两手在虚空之中抓了一抓,便不动了,从盔甲缝隙间裸露出来的那截腔子里面,仍汩汩地涌出鲜血,聚成一大摊,流到他身前的刘崇、刘钦和周章脚边,也流到正在他身后的一双马靴底下。
崔允文握着血迹森然的钢刀,对刘崇行了一礼,“末将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他分明一直站在恽文石身后,和他一路攻破宫门杀到这里,如何不在恽文石起事之初就阻止他、不在他攻打宫门时杀死他、不在刚一进殿时就动手?现在眼看着他对天子拔刀,才终于出手,末了还要说一句“护驾来迟”——那可是太迟了!
但刘崇来不及质问他,如此情形之下也自然不会乱摆谱得罪这根救命稻草,不但不怪罪,反而脸现嘉许之色,“不迟!崔将军,你速速整顿禁军,把这逆子给朕——”
恽文石武艺其实不在崔允文之下,但这一路下来,他对崔允文十分信任,绝没想过他会生变,加上崔允文是从他身后下手,出刀时又是挑准了他头盔与身甲之间的缝隙,他全部心神都在面前的皇帝、太子身上,对身后忽然的变故自然全无所觉、也全然没有来得及抵挡,直到身死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都不清楚是谁杀的自己。
别说是他,就是离他站得稍远的刘缵,在看清崔允文异动之后,也根本没有来得及出声,就眼睁睁看着恽文石身首分离,横死当场。这一下变起仓促,他根本不知道崔允文是作何打算,又为何会忽然如此,但他反应极快,眼见得形势陡变,明白不把禁军牢牢攥在自己手里,那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不等刘崇说完,忙岔在中间高声道:“事已至此,不想死的,都给我上!”说着忙从一个禁军手中夺来刀,高高扬起。
他敢借禁军起事,所依靠的便当然不会只有恽文石一人,不然恽文石即便身是禁军统领,也难驱使得全军和自己一道做掉脑袋的事。先前分兵去把守武库、监视太子府,他派出的都是不曾完全拉拢到身边的人,因这两项都是皇帝所下命令,料他们不敢不尽心。而留在他身边的,则多是已经暗中向他和刘缵效忠的人,因此刘缵振臂一呼,当即便有数名将领掣刀在手,带领所部一点一点压上前来。
刘钦没有解释崔允文之事,忽然捉住刘崇衣袖,急急道:“父皇!儿臣来之前,料想今晚可能不太平,留下护卫多人,正在宫外等候,远处交战声可能便是他们。可宫门紧闭,他们一时怕进不来,请父皇速速降诏开启宫门,好让他们进宫护驾,不然儿臣恐怕圣驾会有危险!”
他这话疑点颇多。先前他明明一副不明所以的姿态,如何能事先料到“今晚不太平”,有所准备?而他所谓的护卫,又是从何而来?他所能调动的人马,无非就是太子府的牙兵,可太子府已被严密监视,想要到宫门之前必须要与禁军交战,如何没有动静,直接就到了宫外?
但危急关头,哪给人留下余裕仔细推敲,刘崇当机立断,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他,“持此物传示各门,只要——只要他们还是忠于朕的,便能放行。”
刘钦神色一凛,应道:“是!”将玉佩递给身旁一个禁军士兵。
在他二人说话的当口,反叛的禁军已经围了上来,崔允文率所部同他们短兵相接。虽然有他拦在刘崇等几人身前,但同刘缵的人相比,他毕竟势单力薄,不知能坚持多久,不断有乱兵试图突破他布下的防线,甚至有人一度到了刘崇面前。
刘崇做了二十来年的太平天子,但早年也是常常习武射猎的,若再年轻十岁,见到此情此景,倒可不惧,可他如今已经老迈,如何能够抵挡这些如狼似虎的乱兵?幸而此时他身边除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周章之外,还有一个正当年少的儿子在侧,刘钦见乱兵杀来,悍然向前迎去,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刚刚恽文石死时扔在地上的刀。
他身无片甲保护,所对敌人又数倍于己,但连战数人,竟是不落下风,借着不披甲的身轻灵便,穿插于几人之间,往他身上招呼的无数道攻击,不是被他躲开,就被他拿刀架住,瞅准机会,竟还能反击一二,一时间,无论是刘崇还是刘缵都呆了一呆。
其实倒没有什么奇怪。禁军名头虽响,但多少年来未经一战,刘钦却是在数年之间于真正的战场上摸爬滚打而来,所与对敌,更是以悍勇著称、战力几可说是独步天下的夏人,和这些养尊处优的天子近卫岂可同日而语?若非此时他身上没有甲胄,不敢硬吃攻击,而这几个禁军身上护卫森严,纵然人数再多一倍,他也不惧。
他父兄二人,只在文书间听闻过他的那些经历,那么多次生死一线落在纸上,也不过是战后的几串数字、几句描述而已,刘钦今日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们岂会真正知晓?
他二人尚在怔愣,周章却已马上回神,对这些正在交战之中的禁军喊话:“如今陛下在此,宫外援军也弹指便到,尔等现在所为乃是谋逆之举,若是及时悔改,将功赎罪,陛下念尔等护驾之功,非但既往不咎,还有奖赏给尔等,可若是仍然执迷,叛乱一平,那便是诛九族的不赦之罪!还不快放下兵器!”
刘缵身上同样没有披甲,为着鼓舞士气,也亲自提刀督战,闻言马上大喊:“别听他的!他这么说,只是因为兵器还在你们手里,等你们放下兵器,如何还能饶你们!现在已经冲撞了圣驾,不想被族诛的,随我一道杀上去!”
周章此话,便是想要动摇这些乱党的军心,本来已经隐隐奏效,谁知刘缵一席话后,这些乱兵便又铁了心随他一条道走到黑。眼看着崔允文所部马上就要支持不住,周章看看正在同几个禁军交战的刘钦,又看看刘崇,咬一咬牙,扶起刘崇道:“殿里狭小,不宜久留,请陛下随臣出去暂避锋芒,殿外定还有护卫。”
他担忧留在这里,刘崇迟早落于乱兵之手,便想将他护送出殿。皇宫当中,不只有禁军护卫,此刻殿外还有交战之声,便是忠诚于刘崇的人欲冲入而不得。只是眼下门口被刘缵的人牢牢守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想要护送刘崇出殿,便得多带人手。
可是刘钦刚刚杀了两个,崔允文支持不住,防线处又放入了更多的人,刘钦身边敌人不减反增,已经略显左支右绌,再看崔允文,也是自顾不暇,这当口如何还能抽调人手?
但刘钦是立在勤王护驾的高地上面,听周章如此要求,不能拒绝,只能暗一咬牙。在周章这真忠臣面前,他这假孝子,做戏也不能不做全套,只得向崔允文示意,让他分一点人护送刘崇突围,自己留在战团之中。
危急关头,周章无法多说什么,心里已打定主意,一会儿一旦保护皇帝脱险,马上便收拢人马回来营救刘钦。他搀扶着刘崇,在禁军护卫下往门口走,却放心不下,偶一回头,就见刘缵不知从哪里取来弓箭,搭箭在弦,箭镞对准的便是刘钦。
他心里一震,方才真正确信刘缵对他说的全是鬼话。刘缵从进宫之前就打定主意要取刘钦性命,看这神情绝不是杀上头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见刘钦正在几个禁军包围之中,虽然一箭未必能射中他,他仍是大喊一声:“刘钦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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