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刘钦,沉声道:“有可能与岑氏有关。”
刘钦道:“此人名唤魏大,一向为岑氏做事。”
薛容与无暇惊讶于刘钦短时间内便知道得这样清楚,见自己所猜不错,定一定神,后面的话便更有底气了。
“依臣看来,此事是一个突破口,陛下可严旨切责,还可借此派驻更多官员去常州、江阴。魏大此人也是一个突破口,在他身上,或许能牵出岑氏的人来。”
刘钦目光一利,一瞬间杀气腾腾。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薛容与才知道他先前的怒意竟然不算什么,纵然年岁长于刘钦许多,又深知自己眼下正得他信任,却仍然禁不住急匆匆低下了眼,不敢看他。
他瞧不见刘钦的脸,却知道他此刻正在冷笑,随后就听他道:“我也正是此意。魏大是只小鱼,重要的是后面的大鱼。他们敢弄断周良翰两根手指,得拿二百个脑袋来换!”
第165章
刘钦接到消息的第一刻,如薛容与所想,第一反应便是震怒。
他之前就是因为知道周维岳身上干系重大,恐遭毒手,才特意当着众臣的面,在朝堂上亲自召见了他,对他表现出格外倚重,让人都能看出周维岳是他要用的人。为防有失,更又派了一队护卫沿路护送。
可是就是这样,周维岳还是让人动了,被投入大牢不说,还险些命丧于此,要不是当日桓龙及时赶到,据说周维岳便要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了。
周维岳此去,既然奉了圣旨,便是钦差,他们如何敢这般胆大包天、对他下手?
现在周维岳人暂且没事,但不是完全没事,听说被砍断了两根手指——那是两根手指,不是两根头发、两块皮,手指断了,可就再接不上了,他们拿什么赔?
接信第一刻,他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恨不能肋下生翅,一转念就到江阴,一剑一个全给杀了。但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这还有点可能,现在入主深宫,已是轻易离开不得的了,山水遥远,就连更加细致的情况一时也难以摸清。
他强抑怒气,把密报又读了一遍,这次又生了别的念头。想到周维岳那样单薄的身体,还因为长期吃不饱饭,带着点病,临走之前也没被京里的太医调养好,想到他此前多舛的命运,再想到他竟然从此还要再少两根手指,震怒之余,更又为周维岳觉出几分难过。
他向周维岳做出了替他寻公道的承诺、替他寻医问药、出资供养方明俊的家人、在他还在京里时,时不时找由头送他点什么东西,便是觉着像周维岳这等人不该如此,而要将他置于自己卵翼之下。可是风风雨雨,到底还是遮他不住,究竟是他刘钦无能,还是……
太可恶!太可恶!
他这难过催得怒气愈张,在宫里怒冲冲转过两圈,偏偏又无处发泄。那个叫魏大的固然可恨,他杀这人也固然容易,但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他身为天子,何必亲自杀这么一个无名之辈?这人不过是一个马前卒而已,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既然桓龙的密报中说,魏大与岑氏有关,那么魏大便不能立杀,非但不能杀,还要留他下来、保护他……
这么想着,薛容与便来了。薛容与所言与他所想不谋而合,最初的那阵怒意过去,刘钦也冷静了些,马上便着手安排,又给桓龙、周维岳去了封信。
在这封信到达的时候,江阴已经又过了数日。周维岳当然已从牢里出来,早换上了一身县令官袍,开始升堂理事,断指也已包扎,甚至伤口处已经结上了血痂,几乎不怎么流血了。魏大被投进牢里,但情形比想象的更加复杂。
当日桓龙带来县令印信,倪小林当即明白过来,吓得双膝一软,靠住墙才没滑到地上。魏大仍在强争,说这印信是桓龙偷来的,让人把他和周维岳一并关押起来。周维岳从地上拾起断指,右手拿着,站起来道:“官凭俱在,官照上面写明了我的样貌、籍贯,吏部也有一份,如有疑议,随时可进京查验。”
魏大还想再说什么,桓龙已抢上前去,一脚踢得他说不出话。
他这时刚刚看清周维岳居然被砍掉了两根手指,登时又惊又怒,更觉无法向建康交代,见魏大还敢撒野,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就将他踢翻在地。他不愧是刘钦亲卫出身,行事同他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就是刘钦在此,恐怕也是同一个反应。
桓龙怒道:“好大的胆子!胆敢这么对朝廷命官!”拔刀就要杀他,却被周维岳拦住。周维岳忍痛忍得脸色发白,神情却比桓龙更加淡然几分,摇头道:“暂且关下,本县要亲自审问。”说着,对他打了个眼色。
桓龙会意,冷哼一声,把刀推进鞘里。
周维岳让人包扎了伤口,换上官服连夜升堂,就从魏大抢夺百姓货物、又当街打人一事审了开去。他从监狱里提出和自己一道被关押的李老汉和他儿子李方,问明当时情况,又提审魏大,事实俱在,要他签字画押。
魏大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看清楚了形势,不再强项,老老实实地认了这罪。并非是他没胆子同周维岳这个县令强争,也不是他砍断了县令两只手指、觉着理亏,是他知道截货打人这罪毕竟只有芝麻大点,他已经得罪了周维岳,要是再死咬着一点罪不认,周维岳面子上太过不去,他往后也不好转圜,于是签了字、画了押,一声没有多吭。
谁知周维岳紧跟着又攀扯起他别的事来,说牢里百姓有冤情,有一些正与他相关,准备一一提审这些百姓。一旁的倪小林以为他不知道魏大身份,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旁边跳来跳去,向周维岳打了几十个眼色,挤得眉毛都酸了,周维岳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理。
终于他得了个空,趁着周维岳起身更衣的功夫,悄悄跟出去,对他道:“大人,大人,您初来乍到,呃,旅途劳顿,不宜再这么连夜审案,况且你身上还带……呃,带伤,正该好好休息。后堂已经打扫出来,您歇一歇,明日下官将江阴一应情况,细细说与大人……”
周维岳道:“不必,朝廷新令,案件审理宜早不宜迟。”
倪小林见他要走,忙拦在前面。周维岳转眼看他,但见那两双眸子黑浸浸的,既不严厉,也不凶恶,却平白让人心惊。倪小林顿了一顿,随后赔上几分笑,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大人,您刚到江阴县,咱们这儿的有些情况,您恐怕还不清楚。莫怪下官说话直,不然日后您恐怕还要埋怨下官不肯尽早直言呢。”
他摆出一番推心置腹的模样,预备对周维岳说一些他事先不知道的“秘辛”,料想周维岳定然是饶有兴味,谁知他只是平淡地道:“是什么事?”
倪小林没办法了,心一横道:“下官也不瞒您,这魏大实在身份特殊……”他又一次看看周围,不远处一只老鸦落在树上,“扑、扑”两声惊得他登时住了口,见没有别的动静,才又继续,“他是岑家的人。江阴没有第二个岑字,想您也知道下官说的是谁了……”
周维岳从京里来,不会不知道岑士瑜的大名,倪小林料想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此事怎么也该结了。谁知周维岳道:“我只识朝廷律法,不识你说的是谁。”说完便扔下他,自顾离开了。
倪小林一愣,第一个念头是:魏大砍了新县令的手指,看来这县太爷是记仇了,等闲放不过他。但想起周维岳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神情,又觉着好像不是这样。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总是清楚无疑的。那就是他这一向平静的江阴老家,这个几十年来都按同一套规则运行的县城,马上便要天翻地覆了。只是他如何会想到,天火落平原,要烧过的岂止是他这小小的一县之地而已?
周维岳不买他的账,接下来的几天,见了牢里的、牢外的大约有二三百个百姓,向他们询问情况。他问的是魏大的事,但又不全都是,越查越往岑家上靠,引得倪小林坐卧不安不说,许多人也都活动起来。
先是倪小林、县里的两个主簿轮番劝他,然后是宁国府的长官、各县其他县令或是给他发来公文,或是寄来私信,均让他息事宁人,再后面就连他仅有的一些同科好友也写信过来,劝他为官务在一团和气,不要一上任便把动静弄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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