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保密。”刘钦看他神色,就知道曾图逃脱的缘由并不一般,“你先去喝点水,吃点东西,清理完换身衣服,回来再告诉你。之前的伤好了没有?一会儿给我看看。”
陆宁远吃了一惊,询问式地向刘钦眼中看去,一只手下意识按向腰间。曾图逃脱,和他伤势未愈脱不开干系,刘钦迟早听说,但这会儿应当还不知道。
他犹豫了一下,应了一声,便按刘钦的吩咐,按部就班地先去喝水,别的话按下没说。
很快,周章的奏表同其他人的一齐送上,刘钦第一次把他的放在薛容与的前面,收到之后,第一个展开读了。
他不知周章都考虑了什么,想没想过猝当大任,一旦作战不力,自己是何种处境,会不会被当替罪羊推出去杀了,想没想过他随时可能死在翟广手上,总之周章的奏表是一封自荐表,也是一封请战表——正同他暗地里希望的一样。
大约是受此鼓舞,隐隐约约,刘钦心中有一把久不使用的弓上紧了弦,竟然让人搀着,于病后第一次下床站在地上。
他卧床太久,非但双腿,好像全身都没有力气,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不觉汗流如雨,将衣衫全打湿了。伤口并不十分疼痛,他站起后的感觉只好像人变得空了,哪怕只是迈一迈步,甚至只是站着不动,也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那会儿陆宁远不在,朱孝在旁边搀扶着,看他脸色难看得紧,忙劝他坐下。刘钦却不肯依,又在屋中走了一阵,汗湿得朱孝以为自己正扶着一个水人。
他急得同样冒了汗,明知道刘钦不喜,壮着胆子又劝两声,到底没有作用。在他看来,刘钦能下地走路,已经是让他差点喜极而泣的好事了,但刘钦脸色沉着,不止是病容,而更像是恼着什么。
最后,这一次复健以刘钦忽然昏倒而告终。朱孝就在旁边,又隐隐有所预料,当即抱住,才没让他摔倒。
刘钦再醒来后,脸色仍然难看,就好像刚受伤时那阵。但不知为何,别人过来时,无论是秦良弼、徐熙,还是时不时从外面连夜快马赶回待上一阵,又匆匆而去的陆宁远到他身前,他都表现得一切如常。
慢慢地,刘钦能自己站住了,一次能坚持走路的时间也更长,但没有旁人在时,他都紧抿着嘴,两眼中的神色全无半点轻松可言。朱孝看得心中惴惴,又不知该向谁去讲。
他告诉了德叔,德叔当天给刘钦送来了些他从前还算爱吃的东西,刘钦却一如既往地兴致缺缺。在陆宁远又一次赶回时,朱孝心中一阵冲动,就想要同他说了,脚步迈出,下一刻又收了回去。
陆宁远当日没有赶回,现在这等事也不必去和他说。刘钦如果要说,自会同他去讲,刘钦如果不开口,那他也不会多话。
他大约知道刘钦为什么如此,可他没有半点办法。自从刘钦遇刺之后,隐隐约约的,他憎恶陆宁远,憎恶秦良弼,也憎恶他自己,但这恨不深。但当又一次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又一次听见从牢里传来的消息时,朱孝脸上腾地一红,一霎时血色涨满,涌起满胸杀意,这才想起什么是真正的恨。
有片刻的功夫,他只是咬住牙,一动也不动一下。随后他心跳缓下来,进到屋里,对刘钦道:“陛下,徐大人说呼延震这次真要死了,要怎么做,请陛下示下。”
第284章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翟广没有如刘钦忧虑的那样,直接围了京城,而是像他更为忧虑的那般,进一步向东扩展,甚至进入了常州府。
他入常州,控制水道,苏州、吴江等地的赋税就再送不进京,一时间朝廷响震,在江北的刘钦听说之后也久久没再言语。
但即便如此,他定下来的也绝不会变。江北的恶战仍在一场场打,一时的胜负不足以让他转念。
周章已经誓师出兵,各省驻军都在陆续集结,尤其是这次从湖南调了不少人,这些将官许多都是周章旧部,他调动起来比其他军人得力。只不过湖南毕竟太远,尚需一些时日才能赶到。
此时的翟广也并不轻松。
他这次起兵,一路打来,每到一处,将士们严守军令,几乎没有骚扰百姓之举。虽然因许多临时收纳进来的士兵良莠不齐,又没经过多少训练,偶有不法之事,但一来他发现及时、扑灭得早,没有放任他们酿成大祸,二来百姓对他麾下士卒格外宽容,事后补偿,总能谅解,见他真心实意,甚至往往反过来念他的好。
翟广也不让他们失望,牢记自己起兵之初就向全天下做的承诺,每破一地,就打开粮仓,分发给当地百姓,更又大举抄掠大户,从他们身上榨出每一滴油来,用作军粮补充。
如此一来,他麾下军队在几月间飞速扩大,却仍能有一年之粮,所过之处的百姓也千恩万谢,大颂德声。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花团锦簇之下,宋鸿羽却有一丝隐忧。
“翟大哥……”翟广如今威震四方,麾下兼资文武,人才济济,许多人都劝他称王,可是他坚执不允,至今还让人拿“翟大哥”三字称呼他。宋鸿羽继续道:“三年免税的事,是不是要再商讨一下?”
翟广破城之后,许多百姓扶老携幼前来见他,见到他后扑地便跪,痛说豪绅欺压、生计艰难,听得翟广不由泪洒,当场发下豪愿,许诺天下百姓凡在他治下的,此后三年不必纳赋,宋鸿羽当时就觉不妥,想要去拉翟广袖口,可翟广被百姓围住,近不得身。
百姓轰然,这话就这么传出去了。
事后谈及此事,宋鸿羽瞧着翟广好像有些生悔,劝他把话收回。翟广沉思良久,却摇了摇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能收也不收了!老百姓们过得太苦,我本来以为……”
他说着,音调愈小,眼见着又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宋鸿羽注意到,从他这次起兵之后就一直系着腰间的半截披风,不知何时收了起来,算算已有至少两日没再见着了。
如今又有数地告破,如果善加利用,这些都是源源不断的兵马钱粮,足以争雄于天下!可三年不收赋税……宋鸿羽相信不需他点破,翟广自己也会想到:今年能抄掠大户支应军粮,吃光了这些人,等到明年、后年,又去吃谁?粮食也不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翟广道:“只要百姓支持咱们,咱们同朝廷的仗就能打赢,新打下的地方,供给这十万兵马总足够了。百姓们自给自足,咱们不像朝廷,要养一大帮人,也没别的嘴吃饭。”
宋鸿羽问:“各地官员呢?”
翟广不语,脸上那道醒目的伤疤跳了一跳,宋鸿羽分明看见杀气一露即隐,也没再说话。
翟广和他麾下大将对当官的恨到了骨子里面,恨不能见一个杀一个,偶尔只放过几个名声特别好、有百姓出面求情的。
宋鸿羽倒少受欺压,感触不深,因此站在旁边瞧得清楚。这一路来,人头滚滚,也不知是好是坏,只盼同朝廷的战事能顺利些,不然……
宋鸿羽一个激灵,在无数捷报、阵阵凯歌之中没来由感到背上升起一阵寒意。
大约是印证他的担忧,两天以后,他们就遇到了起兵以来的第一个硬茬子。
最前线士卒来报,进入常州府的景山率军攻破常州治所之后,本以为整个常州已经底定,谁知居然在江阴碰了钉子。
从地势上看,江阴虽然为“采石以下,第一重门户”,但比此处险要的城池,翟广已经攻下了不知多少。
同样,江阴是个剧邑,财赋丰沛,但也称不上富甲东南,还有许多比它更富庶的地方。无论怎么去看,江阴都称不上特殊,在翟广二十万兵马面前,更只不过是一座小小县城。
按景山的报告和翟广之前的预计,此处最快半日、最晚也当在十日之内攻下——事实上能达到这最长期限的地方并不多。
尤其是战事一久,翟广的名声愈响,“三年不纳赋”的口号已经遍及东南,许多时候并不需要翟广折损许多士卒性命去打攻城战,守城的士兵或是百姓就会打开城门。守城官员胆敢阻挠,往往还没见到翟广的面就被人杀了拿去献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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