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对众人解释,“这火铳是徐青阳所献,据说是从沿海商人手中购得的,比咱们自己的准头更好,射程更远,且不容易炸膛。我在宫里试过,当时不觉着差别多大,没想到不到这种时刻倒显不出来威力。等之后着人仿制,全都放到军中,想来能有大用。”后面却是对陆宁远说的。
陆宁远惊魂甫定,愣了一阵才应道:“是。”
刘钦又道:“只不过做这样一杆出来就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每一军中不会配备多少,不能当做太大的倚仗,出其不意或许可以,全靠你们自己掂掇了。”
陆宁远又答:“是!”
刘钦转向薛容与,却见他人不知何时已坐在地上,怔了一下。其实方才他和陆宁远都看出那老虎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再那么互相对峙一会儿,十之八九老虎是要退去的。它虽是畜生,却也不傻,见到这么多人,除非饿蒙了,没有反上前来的道理。薛容与太过紧张,上前两步,反而把它惊动。
只是这隐情也没必要对他讲,刘钦便假作不知,对他道:“刚才还要多谢逢时救护。”
他平日里称呼薛容与,大多以官职相称,又或者说一句“薛大人”,少有叫他字的时候。薛容与正自心如擂鼓,闻言想到自己刚才的多此一举,不免面红耳赤,勉强爬起,对刘钦拱了拱手,然后才拍拍身上。
他也看出了徐熙所献新制火铳的威力,也就看出了它于对夏一战的意义,但具体要花费多少银子,还要等他仔细研究过后才能断言,是绝不敢接着刘钦的话当场向陆宁远打包票的。无论它在对夏战争当中会起到怎样的作用,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于现在而言,却是开销又要多出一笔。
他相信新政全面推行之后,财政定能大幅好转,只是非一年两年之功,不会那么快就见成效。可眼下花钱的地方倒越来越多,难煞了他这大管家。
方才陆宁远来之前,他们探讨的便是近来要在军中推行的变革。他方才未来得及说出口的便是,此事必须由一个熟知政务,人望又高的大臣亲自坐镇,此人既不能全然不通兵事,临阵指手画脚、乱出主意,又必须刚正不阿,不能同那些老军头们沆瀣一气,最重要的是,必须当真明白他所要做的事情于大雍有何意义,才不会欺上瞒下,将这场在军中的变革变成表面文章。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选最为合适。刚才他本来正要提出,陆宁远忽然出现,他便没有出口,但生死关头一走,加上刘钦又启了军政话头,薛容与便再没忍住,定一定神,理理被汗水粘在身上的衣服,对刘钦道:“陛下,方才所议军务,臣举荐一人,以为想要在军中成功推行新政,非此人不可。”
刘钦看也不看地上那只自己今日猎获的第一头猛兽,正把火铳拿在手里,枪口撇出去,小心又欣赏地摆弄着,兴致正好,闻言便未深思,问:“哦?你举荐谁?”
薛容与道:“湖南巡抚周章,周茂澜!”
第210章
刘钦慢慢走着马,不急着再猎什么野物了,沿着水边闲逛起来。陆宁远跟在他马后,并不催鞭,座下马便自觉跟在刘钦的马尾后面,蹄子循着前马的蹄子,不紧不慢地走着。
再往后是一队刚刚赶来的禁军,离两人稍远,既是保护安全,又听不清两人的谈话。
朱孝刚才去安顿小马,回来就听说刘钦丢了,一时吓得头皮发毛,魂飞天外,脑海中预想了许多可能,后来得知刘钦没事,只是出现在了很远之外的地方,才发觉手都软了。
除去陆宁远之外,他应该是唯一知道刘钦出现在那并非有什么深意,而恐怕是因为不小心迷路了的人。
先前在江北时,他为刘钦引开夏人,刘钦遭遇狄吾之后,本该换一条路往山下跑,却稀里糊涂跑到山顶,那时候他就在不远,被夏人拖住,过去不得,见刘钦方向错了,朝他大喊,刘钦情急之下也没听见,他急得眼前一花,还被夏人砍了一刀。
后来随刘钦来到建康,他奉刘钦的密令,以旁人的名义在郊外购了一处别院,刘钦去过一次之后,却还找不太到,前面几次都要他来引路。最一开始朱孝还在心里暗想,刘钦此举是否有什么深意,是否是他不信任自己,在做何试探,后来才慢慢明白,他是当真找不到路。
现在他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刘钦和陆宁远的背影,一面暗悔不该玩忽职守,离开刘钦身边,一面偷偷撇了撇嘴。
几个留在刘钦身边的禁军已经都被他收拾了一顿,陆宁远、秦良弼这两员大将他说不得,但也不耽搁在心里暗自不满。可他不满归不满,这种时候也总是要知情知趣的,见手下有人马蹄快了,便伸手拦住,不让人离他们两个太近。
只是他不靠近,却也不见刘钦回头对陆宁远说什么话。两人似乎就只是一前一后地在水边走马,不知是什么缘故,总不会是吵架了吧?
这边,他正暗自纳罕,那边刘钦心里却也颇不平静。
刚刚没防备之下,忽然从薛容与口中再次听到“周章”这个名字,就连他自己都觉出自己脸色变了一瞬。几乎就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一刻,他马上便想到这一次对夏一战的惨淡收场,想到开战之前周章对不可轻易动兵的谏言。
同徐熙一样,周章同样预料到了这一战的失利,但同徐熙不同,战后刘钦深感于徐熙见事之明,从此才真正决心用他,可对周章反有几分意不能平,将他晾在一旁,既没嘉奖也没处置,只当作他从没有说过那话。
周章对了,他错了,每一想到这点,他便不是一个皇帝欣赏敢说话又能说对的能臣,而是某一场战争的落败者。这战争绵延两世十数年,一直到今天好像仍隐隐横亘在他心头,又像若有若无的轻烟,将他笼罩其中。
可他到底又为什么要这样想呢?
很快他便恢复了一贯的神情,问薛容与:“举荐他是什么缘故?”
薛容与似乎注意到了他那一瞬间神情的变化,低下头去,话答得愈发小心,却还是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为了证明周章于军略上的确远胜其他文臣,除了提及当初他力主不要迁都、要据江夏而守之事外,还提到他此次以一己之力收复长沙,联合朝廷兵马,南北夹击一同平叛的事。
周章的能力的确是无可辩驳的,清流做派也是人尽皆知。像这般才华横溢,既洁身自好,又精于实务的能臣干吏,外放出去实在可惜。哪怕崔孝先在此,鼓动三寸之舌,也不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于是刘钦思索一阵,颔首道:“那就将他叫回来吧。”
薛容与一愣。他本以为推举周章不会一次成功,已做好公私场合反复上书谏言,再拉扯数月的准备,谁知道刘钦竟然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正怔愣无语间,刘钦又道:“一动之差,不宜苛之太甚。那便由他担当此事罢,仍复其兵部侍郎一职,如何?”
薛容与虽不知当初宫变那夜的实情,却也知道刘钦口中的“一动之差”是指此事,明白自己的谏言所犯忌讳实大,但见刘钦如此平和,松一口气之余,心中不免感激,闻言忙应道:“再恰当不过!”
刘钦却嗤笑一声,“那就这样办。”将火铳扔给陆宁远,自己上马走了,留薛容与在后面回味着刚才他那意味不明的笑,转头看见地上那头老虎,脖子上黑漆漆一个血洞,周围一圈隐隐还有烧焦的痕迹,死状实是惨不可言。再回头时,刘钦却已去得远了。
刘钦骑着马慢慢走了不一会儿,便渐渐平静下来,之所以始终不出声,便是清楚陆宁远在身后,有点不知第一句话如何开口。薛容与的时机选的当真不好,再思及自己最一开始的反应,哪怕他一向面孔不薄,也免不了有几分尴尬。
又过了一阵子,刘钦将马放得更慢,让陆宁远到自己身侧来,转头问:“靖方,今天你猎获多少?”
他问得若无其事,再看陆宁远,仍是那副沉静面孔,看着倒也好像没有刚才那回事。陆宁远闻言答:“刚开始能张弓,准头还有些不好,只猎到两只兔子。”
他这猎获,到晚上一盘点,恐怕是要垫底了,刘钦却惊喜道:“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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