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长宜听不下去,站出来道:“陛下,据臣所知,这些汉人生乱,不是因为不服王化,是因为今年遭灾,朝廷没有赈济,各地长官却仍是向他们照常征收军粮,催逼甚急,有些人竟至家破人亡……此时再以兵马弹压,恐怕要遗患于将来啊!”
“韦大人,你这么说,莫不是因为你自己就是汉人罢?”
“你——”韦长宜眉毛一竖,马上却缓和了口气,“陛下知道,臣一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先帝与先摄政王在时,臣便常有谏言,先帝先王不以臣汉人之身而见弃,若觉着臣言之有理,便欣然纳之,觉着臣说得不对,也就置之不理,从不曾……”他看向说话那人,“拿臣的身份说事。”
龙椅上,狄志点点头,宽和道:“现在是在议事,不要动不动攀扯别的。”
见状,另一个汉人辛应乾这才开口,“陛下圣明!臣也以为,若以长治久安计,还是应当宽严相济。现在民乱已起,等闲平息不得,必须以军队弹压,但弹压之后,似乎……是不是还是应当下旨免了他们今年赋税,更甚至要不要考虑让各地先将已经征收的军粮退回,好救一时之急?”
“绝对不行!”
“别的都能商量,军粮能商量么?你要卖好,自己去卖,居然敢打军粮的注意,是什么心思?莫不是和郭介一样,也拿了南边的好处了吧?”
辛应乾一惊。他等韦长宜被人骂过之后才站出来,就是不想落到现在这样,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开口了。
他不吱声,韦长宜也不说话,其他人便又继续,“他们乱,也就乱这么一阵,祸害这么一块地方。今年的军粮征不足数,坏的就不是一城一地的事儿了!”
“没错!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还没享几天福,还有把吃进嘴的再往外吐的道理?”
众人七嘴八舌,意思倒慢慢统一起来。狄志看着下面,心中颇为无奈,向兄长狄庆看了一眼。
去年交战,狄庆脸上落了块疤,容貌毁了,他自己不让人提,狄志看着,心中其实却有几分暗暗称羡。
他与狄庆两个一起长大,从小形影不离,你上战场,我也上战场,可后来先摄政王将皇位给了他,兄弟两个才分了开,他坐在龙椅上边,就再没上过一日的战场,看到兄长脸上的伤疤,追想当年纵马驰骋、追亡逐北时酣畅淋漓之景,难免心向往之,再思及自己如今困于京城尺寸之地,隐隐怅然若失。
狄庆察觉他的视线,也向他看来,脸上现出些讥笑之色。
兄弟两个都清楚,虽然从没人明白说出,但现在这些议论,都透着同一个意思——他夏国已是不比从前了。
南边的老对手却像是换了个人,再不像之前那样予求予取,由得他们自来自去了。
拿出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已经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剩下的,他们是人口比雍国多,还是战阵战法胜过他们,还是国库比他们充实,抑或是天下人心站在他们这里?
汉人人口可比他们多了百倍!
到了现在,还说什么“长治久安计”?无非是得寸进寸、得尺进尺罢了。
今天不想明天的事儿,到了明天,他们还不定在什么地方呢,现在抓紧时间多拿一点才是正道,不然等什么都捞不到了,悔得肠子断成三截,又有什么用?
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第一个人说出“实在不行就回草原上”的话,但已经隐隐有苗头了。平心而论,狄庆实在不愿意如此。
父兄将江山交到他的手里,他就是不能发扬光大,可也不应当连祖宗基业都不能保——虽然这祖宗基业原本也不是他们的。天下得之不在他,失之也不能在他。
他当下道:“先平定叛乱,平定之后,免了他们今年的赋税。”
马上有人反对,“那军粮怎么办?”
论战功,狄志不在众人之上,论年纪,则比一众文武更轻,当初得践帝位,是先摄政王以自己的威望立下的,同狄志没什么关系,葛逻禄人又生性粗豪,即便是在朝堂上,也有人敢当场顶他一下。
“军粮?”不等狄志说话,狄庆先听不下去了,“我做元帅的还没开口,军粮的事,有你说话的份么?”
他转了转身,“河南现在都是雍人,不和他们正面冲突,打点粮食,总不难罢?不是让你们和雍军拼命,是给自己讨口饭吃,谁要是还往后缩,就别怪我翻脸了。”
他这样说,大家也不再多说什么,纷纷点头,又议论起平叛的事。
“咱们后院起火,雍人会不会趁火打劫?总不能干看着吧?”
“陆宁远……”
这名字抛出,殿中忽然静了一静。
过了一小会儿,有人道:“听说陆宁远病了,不知道真的假的。”
“也有说法,说他现在正在凤阳。”
“山东现在是熊文寿在,秦良弼在河南,离得不算太近。要是陆宁远不在,这仗倒是可以打打。探听清楚了么,他真在凤阳?”
“会不会是假的?他那身体,生什么病?你们谁听说他生过病?”
“那怎么?元涅不也病了。”
从今年冬天,元涅就染病了,因为路途太远,没让他回长安休养,现在他人正在山东。
“这次平叛,本来该元涅挂帅,就是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
“好了!”狄庆不耐道:“元涅要是愿意挂帅,这两天就会有消息过来,要是他不行了,我就自己挂帅出征。青州、莱州已经没了,不能让雍国再往西了。山东守不住,山西也就差不多了,两年之内,京城就要告急!不论陆宁远病没病,这次平叛必须要快,要让雍国反应不过来,一只蚂蚱做不成一桌菜,不给他们留口子就是。”
在他们议论的时候,陆宁远正在山东,甲胄在身,一看就和养病没什么关系。
熊文寿面露迟疑,“都督,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都督千金之躯,万一有什么闪失,末将实在担当不起。”
半个多月之前,他还在疑心陆宁远只带几十个人秘密来到自己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意,但随后,济南、东昌、兖州这几地民变四起,他才隐约有些反应过来。
可他左想右想,实在难以置信——
难道陆宁远早有预料不成?
难道他一早就能知道,今年春种的时候要降霜,弄得地里毁了大半的收成,知道夏人不舍得掏银子赈灾,反而还要照常征收赋税,知道要有民变,知道会有现在这个战机?
怎么可能?就是诸葛亮,怕也算不这么准罢?
他甚至特意将自己的军队留在别处,还放出了去凤阳养病的假消息,就是为了迷惑夏人。
如果夏人知道他在,要么是从长安派出大军,掩护山东本省的驻军平叛;要么暂时不理民变,先同陆宁远对峙;要么缓和下政策,答应百姓不征今年的赋税,先解决内患;甚至还有可能,他们干脆放弃山东,将此地的驻军向西收缩,保存实力……总之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不从长安调兵,只征发本省驻军,去往各地平定叛乱。
他们不知道陆宁远在!
可是……熊文寿有些迟疑。
陆宁远那支百战百胜的军队现在又不真在这里,在这里的是他的兵马,就是他一片真心,把兵符拱手奉上,供陆宁远调遣,可——说句丧气话,那也不是谁都能把夏人打得孙子似的毫无还手之力。
“不算冒险。”陆宁远道,“先试一试。”
熊文寿瞪大了眼睛,眨了一眨。
原本元涅驻军济南,收到狄志手令之后,便扶病出去平叛。因叛军多在山野险要之地,依山傍水、结寨自守,他这一去,没个十天半月,不可能回师,就是回师之后,赶回来也要再多几天。
陆宁远就是要趁这个功夫,借他熊文寿的兵马,一举端了元涅的老巢。
可是哪有这么简单?元涅敢率大军出城平叛,就是因为不把他老熊放在眼里。他的这些士卒换上一个姓陆的统率,难道就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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