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刘缵与刘崇的命令彼此互不冲突,并不难办,他马上召集禁军各部,对众将官大声道:“今夜不太平!陛下刚刚发下口谕,让我等小心戒备。章明,你带所部去到武库周围埋伏,一旦发现有人擅自攻击武库,陛下有旨,无论何人一律当场格杀!”
“崔允文,你带所部——”他说着,忽然改了主意,“汤子平,你带所部去到东宫外面,严密监视其动向,太子牙兵若有异动,一律击杀,不许留情!”
崔允文是崔孝先长子,因功课不好,未走科举正途,而是武举出身,在禁军当中走这么一遭,明摆着只是镀一层金,日后定然身份尊崇不可限量。虽然明日之后,一屁股坐在太子那边的崔孝先本人将会如何还不可预知,但以他的资历,恐怕未必立时失势,恽文石不愿这么早就得罪了他,如把守武库、监视东宫这类杂活也就不好交给他这大儿子干,稍一思索,便将崔允文留在自己身边。
与父亲和弟弟不同,崔允文为人很冷,和谁都不热络,最重要的是,和刘钦始终不曾有什么交往。如果说他父亲崔孝先是一株墙头草,那他就是一棵树,根深干直,扎在地里就不动了,任风往哪边吹,他都立在那,谁也不认。就连之前斗争最烈时,他父亲崔孝先为了刘钦往来奔走,磨破了嘴皮,他弟弟崔允信也受挂落被罢官,崔允文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恽文石曾想过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但出言试探过几次,便放弃了。他看出崔允文实在不是乖觉的人,在他身上下功夫只是徒费口舌而已,但越是这样的人,在这种争斗之中其实便越是安全,因为他说不动此人,刘钦那边也是一样,把崔允文带在身边,倒不担心有什么风险。反而因他为人一板一眼,执行命令时从不打折扣,使用起来倒颇为顺手,一会儿一旦需要交手,别人或许顾忌身家性命,不敢冒犯太子,崔允文却不会,不怕他临阵手软。
恽文石安排毕,携着崔允文,领剩下的人埋伏在今夜原定由俞煦负责守卫的宫门、也是刘钦入宫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刘缵的消息。
很快,刘钦入宫了,在门口徘徊片刻,似乎心怀顾虑,不敢直入宫门。恽文石反身躲在墙后,手按着未出鞘的刀,示意所有人不许出声,探头露出一角,一只眼睛紧紧盯着刘钦,只等收到信号便率众突出。
可信号始终没来,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刘钦孤身一人从自己伏击圈中走了出去。
此时此刻,刘钦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现在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任刘钦有三头六臂,在他的数百甲士面前也绝无幸理。没能在此时动手,恽文石不免有些可惜,却也不出意料之外。
之前刘缵几次同他商议,无论如何制定计划,每每都会透露出不到最后时刻都不要做第一个动手的人的意思。
对他的心意,恽文石已经再清楚不过。此时杀刘钦固然简单,但刘钦反迹未露,在这里动手,刘缵便是为了皇位不惜在皇宫当中伏杀弟弟的兄长,没法向皇帝交代。既然给不出交代,一不做二不休,接下来就只能回过去控制皇帝。手足相残尚可说得过去,一旦涉及到犯上谋逆,纵然登位,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扣下来,怕也吃不太消。
恽文石知道,刘缵现在正在皇帝身边,力图借皇帝之手除掉刘钦,好把自己摘个干净。他不知刘缵那边情形如何,但既然不曾收到击杀刘钦的密令,便暂时按兵不动,等待刘缵接下来如何安排。
就这样,刘钦在数百甲士的刀剑丛中,一步一步安然走过。
他走过时,只觉今日大内之中格外安静,每一下脚步踏在石板上,都咔嗒有声。杀气一说,玄之又玄,他自然全然未曾感受到,但他心里清楚,此时此刻一定有人暗伏在自己身边。夜风缓缓吹拂而过,他脖颈、手背处每一根汗毛都高高立起,诡异的静谧之中,只能听见自己和前面宫人的脚步,一下一下轻响。
不进宫,刘崇定然以为他已有异志,那时天下之大,便全无他的容身之地,纵然自立门户,日后也未必免去被攻杀的下场。可进宫亦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刘缵对“名正言顺”这四个字的追求,赌的是刘崇与他的父子之情,赌的是他先前定下的谋划一环连着一环能否成功,赌的还是陆宁远对他是否忠诚、赌他这一世是否会像周章一样,又一次站到刘缵身边去。
他不是赌徒,只是因本钱太少,不得已而为此罢了,没有几分胜算,也不敢赌这一场。刘缵是何人,他再清楚不过,上一世自己做得那样过分,他都始终隐忍不发,姑息容让,一副好哥哥的模样,直到彻底把自己逼反,他才毫不犹豫痛下杀手。他这等人,是不会舍得不要那“名正言顺的”。
刘崇对他毕竟还有父子之情,哪怕已经有所忌惮,但绝不可能动杀心,只要他不是带甲进宫,就不怕过不去刘崇这关。
他自己的谋划,事先已推敲许久,谋事在人,能做的他都已经做到,再没有别的余地。
至于陆宁远……
刘钦昂首走过一座白玉桥,目不斜视。他心里清楚,那不是赌,而是板上钉钉,陆宁远不会负他,绝对不会,除非他全无识人之明,被陆宁远骗过了,那样他死也应该。
因此他进宫来,既是豪赌,又不是豪赌,他这一条性命,除去交给幽微天意、交到刘崇刘缵手上之外,还有一半,尚牢牢攥在他自己手里,不然他也绝不会甘冒此险。
就这样,他一路走到殿门外边,暗处窥伺着的伏兵都不曾做声。刘钦脱了鞋、卸下武器,让宫人引入殿里。
闻声,周章、刘缵一齐回头,刘崇坐在椅子上面,威严的目光向他扫视过来。
刘钦小步上前,伏地叩首,“参见父皇!不知父皇深夜召见儿臣,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敢就这样入宫,还有一个原因。
他母亲在后宫当中经营日久,很是有些笼络人的手段,不然当初也不会一举夺得皇后之位,又将他送入东宫。早在江北时,母亲就曾通过宫人向他传话,母子二人远隔千里仍能有所联络,后来刘钦才知,母亲所用宫人不止一个,哪怕她现在已入冷宫,那些人也尚可为他所用。
在去找周章之前,他就有所安排,让一个在刘崇身边侍候左右的心腹大珰替自己传递消息。如果刘缵进宫之后,刘崇的反应对他不利,则不传任何信号给他。只有确认安全,大珰才传递消息给望楼上的宫人,让他在自己经过宫门时,将楼上的灯笼遮挡三下。
之所以这样安排,而不是发现危险才发信号,便是防备这颗棋子提前被人挖出,明知有危险却无法向外联络。这样刘钦经过宫门时,如果发现灯笼不变,无需追究原因,只要知道情况对他不利,便会当即反身逃脱。
把守城门的守军他已联络好,待他与陆宁远等人会合之后,便会马上逃出建康,再谋出路。反之如果灯笼闪动,便是暂时安全,他才考虑入宫。
当刘崇向恽文石下令时,一个宦官悄悄出去。他没有离开太远,只是对远处巡夜的侍卫轻轻点了点头,最末尾的一个侍卫在队伍转过一个角落时悄声脱队,向望楼跑去。于是刘钦经过宫门时,抬头一望,便见楼上灯笼连闪三下,这才抬脚进来。
只是那宦官悄声回来时,忽然被两个禁军捉住,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抹了脖子,尸体被迅速拖下去,落在地上的血迹也被迅速拭净,不过片刻间,殿外又恢复了刚才的悄无声息。
刘钦踏入殿门时,刚刚好就从刚才宦官被杀的地方走过,但地上几无血迹,天色又黑,他全然无法注意,只在跪地之时,眼神暗中一扫,在殿内不见自己安排下的那个大珰,才意识到有几分不同寻常。
他伏地行过礼后,抬起头来,全不理会紧紧盯着他的周章,一错眼看向刘缵。视线相交的一刹那,有如两股绳子猛然缠绕在一起,兄弟两个看向对方的眼神当中,俱都现出几分志在必得。
在这一刻刘钦知道,刘缵早挖出了自己的这个眼线,是故意让他给出信号,放自己入宫来的。他不给自己逃出京城、东山再起的机会,是定要在今晚彻底除掉自己不可。
而视线相交的这一刹那,刘缵也马上清楚,刘钦此来,是为杀他而来。他有筹划,刘钦也不是无备而至,只看是谁棋高一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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