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熙思索一下,答道:“倒是都不棘手,只是我不能拿这个主意,需得上报给陛下,由陛下定夺才行。晚点我便修书。”
正说话间,忽然有人过来在辟英耳边说了几句话。辟英神色一变,看向徐熙的眼神霎时多了审视、怀疑之色。徐熙大略知道发生了什么,神色丝毫不改,反而啜了口茶。
辟英紧盯着他,口中却是对那个士兵道:“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那人领命去了。
徐熙知道,定是此时陆宁远按他所说,去找那些在辟英营里的旧部叙旧去了。
刘钦所料不假,他是聪明人,看得出来风到底往哪一边吹。他是真心想要办成此事,给刘钦纳这一个投名状的。在来的路上,他便向陆宁远示好,可陆宁远冷冰冰的,一个字也不肯说。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陆宁远心中对他忌惮,担心言多有失,误了刘钦的大事,因此把嘴闭得格外的严,只当是他性情冷漠沉闷,不爱说话,任自己怎样拿言语相挑,从头到尾都不开口,只不得已时回他一句“是”、“不是”。但陆宁远对他如此,他也不觉碰壁,仍是好心提点他道:“陆将军上次平定翟广之乱,麾下剩余的部将,是不是都编入这一军了?故人重逢,看来寒暄是免不了了。”
陆宁远当时没什么反应,不知听懂了没有。但看辟英现在的反应,这小将虽然呆愣,但也不傻,看来听懂了他话中之意。
徐熙知道,在探明陆宁远都说了什么话之前,辟英是绝不会放自己走的,便安心待了下来,起身打量着帐内装潢,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时不时点评一番。辟英让他搅得心烦意乱,借口有事,先离开了,让人留下来看着他。徐熙也不介意,仍是举止如常。
过后,士兵回报,陆宁远和旧交只是坐下来闲聊。因辟英营里不禁酒,几人还从外面叫了几个菜,一起喝了点小酒,所谈论的只是当初同翟广、扎破天交战的事。他让人放了徐熙,密切盯着陆宁远,一有动静随时报告,随后便等待着从朝廷传来的消息。
他驻扎的地方离京城不远,文书一来一往时间并不算长,但什么事情只要进了朝廷,就慢得要死,一拖数日才来回复。在这期间,陆宁远总有人要叙旧,辟英不止一次想过要不干脆软禁了他,但碍于朝廷的面子,迟迟没有下手。
幸好刘钦没让他失望,他提出的几点要求,最后竟然无一不允。辟英从使者那里接过诏书之后,心中也不由振奋,觉着是徐熙在刘钦面前替他美言的功劳,要补上为他接风的宴席。
徐熙笑骂他前倨后恭,辟英心胸宽广,也不同他计较,摆一摆手,就让随身幕僚安排下去。
这样的宴会自然是不请陆宁远的,但酒酣耳热之际,辟英忽然瞧一个仆从颇为眼熟。
虽然陆宁远在他营中数日,一应动向不出片刻就会传到他的耳中,但他与陆宁远毕竟只见过一面,并不算熟悉,见到他之后,过了好一阵才将他想起,不悦地想:我没请他,他怎么自己过来了?
他毕竟有几分大将风度,虽然不悦,却也没马上作色,只是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少不得要扔几颗软钉子,给陆宁远一番难堪。但他话还没出口,便眼见陆宁远从席间一个将领身后闪身出来,朝着他急奔过来,心中登时一惊,隐约明白了什么,马上一推桌子站了起来。
但陆宁远已抢到他近前,从怀中掏出短匕,向着他反手便刺。他这一下直奔他脖颈要害而来,速度既快,他身形又高,居高临下,势大力沉,实难阻挡,辟英酒气上头,只来得及把手抬到胸前,颈侧便中了一刀,随后鲜血狂喷,当即毙命。
附近众将一时大惊,纷纷拔刀而起,本拟将陆宁远和徐熙围在中间,谁知席间十数人动作更快,赶在他们前面将陆宁远围在正中,不是举刀正对着他,而是背对着他,同其余人相对峙。
陆宁远从怀中取出皇帝密诏,当众宣读:“辟英有谋反之心,暗中串联反贼刘骥,欲行不轨,为陛下所查知。今本将奉陛下手诏,枭除贼首,其余不问!还有谁想和他一道反了,便站出来,一并以谋逆罪论处!”
他光是站在那里,便已然威不可犯,待这封手诏一拿,余人不禁面面相觑。
原来陆宁远从进入辟英军营之后,名为叙旧,其实早已同曾经的旧部暗中串联。同人联络时他口中不说要紧的话,却是沾了酒水在桌上慢慢地写,写字时又刻意拿身躯遮蔽。因此这些天辟英让人在外面偷听、偷看,又趁陆宁远外出翻看过他的随身包裹,也始终不见异常。
每当陆宁远见过谁,第二天辟英总是找由头把人叫过来试探,有时还诈他一诈,但这些人全都没露端倪,也就让辟英渐渐放松了警惕。其实他却不知,当时随陆宁远紧紧咬住翟广,拼死力战,几千个人大浪淘沙般死剩下的这么几百个,经此一役,剩下的人对陆宁远何等忠诚,岂会轻易被他撬开口?
辟英既问不出来,便只当是自己多心,谁知就此没了性命。
余下众人见陆宁远奉了朝廷明旨,自己若再反抗,便是谋逆大罪,更何况那么多同僚已反,主帅辟英又已身死,就是反抗也没人出头,呆愣片刻,只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各自放下刀剑,求朝廷宽大。
陆宁远把匕首往桌案上一插,“将辟英所持大印归于朝廷,交陛下处置!”
第154章
陆宁远让人将辟英所掌印信呈递回宫,但下属刚刚领命,还没走出几步,他就反悔,让人把印信留下,只传自己已经除掉辟英、控制住其将领、接管其麾下京畿驻军的消息回去。
属下一愣,却也领命去了。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在心里打鼓:莫非他是想把这一军据为己有,不愿再还给朝廷不成?
众人并不知晓陆宁远是何种人,见他如此作态,不由得想:他刚刚除掉辟英,就展露如此野心,尾巴翘得未免太快,不知皇帝得知以后会作何想?会不会再派什么人过来,再生事端?
其实陆宁远哪有什么野心,就是有,辟英的这指挥佥事印也入不得他的眼,之所以暂且将其扣下,只为了能有个由头再进宫而已。
而在众人忐忑不安的观望之中,深宫中的新皇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没再派什么人来削陆宁远的权,反而下诏把辟英的印信赐他,直接拔擢他连升数等,一跃而至指挥佥事位,仅在当初的邹元瀚和现在江北的熊文寿这都指挥使之下。
陆宁远久在基层,虽然多立战功,但大多不是什么千军万马的大战,提拔到如此高位,乃是简在帝心,倚任非常,远过常人。一时艳羡者有,嫉恨者有,不满者有,忧心忡忡者也有,陆宁远一概置之不理,也无暇理会,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将原属辟英部的将领或软或硬逐一安抚完毕,又将各营长官全部调动一番,调整布防,把辟英生前的影响降到最小,便持着印信匆匆入宫去了。
他特意把印信暂且扣下,就是为了今日,可到了宫门外边,又犯了踌躇。如今刘钦已经下诏将印信赐他,他再进宫,刘钦会不会嫌他多此一举,见也不见,直接让他回去?会不会让他等到第二天朝会,以一套繁琐的礼仪当众收回印信、再重新赐他?今日他可会见到刘钦么?
宫人让他去暖阁当中等待,他跟着去了,进到屋里,旁人让他坐,他坐不下,让他喝茶,他也喝不下茶,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门口,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好像搭上弦的箭,只要传信的火者说出让他进去的话,他就要“嗡”地一声射出。
没有让他失望,那只按弦的手松开了。他迈着大步射进宫里,即便瘸了腿,仍显得步履轻松。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如果上一世他知道谋逆的人就是刘钦,他还会不会痛下杀手。正是因为不知道,愧疚之情才更加强烈。他很想要弥补什么,很想为刘钦做到什么事情,为了上一世的腊月十五、他们两个谁都无法忘记的那一天、那一刻。
不损一兵一卒,把这样一支人马几乎原封不动地交还给朝廷、给刘钦,便让他好像获得了某种奖赏——即便他还没有见到刘钦。不知道他将作何反应,是心意稍回,还是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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