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恭贺陛下第一战便成此大功!那贼酋眼看着断了只手,被左右勉强抢下,正不知生死如何,想来是命不久矣!”
一战之后,清点战场未毕,随军的大臣便有人来向刘钦祝贺。
刘钦面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只点一点头,知道他前面说的是真的,最后一句却颇不可能。
呼延震是被炸断只手不假,但凭这样的伤就想取他性命,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只恨当时那一铳射得偏了,要是再移一二分,打在他身体上,不知他那盔甲能不能承受得住。
原来呼延震精心设伏,自以为得计,其实却早在刘钦意料之中了。不为别的,单是上一世时刘钦在他身边让他折磨那么长的时间,对他的为人、用兵便早已无一不晓。
更不必提这一世两人还有过数月之缘,刘钦甚至还让他亲自带上过战场,听过他几番“高论”,要是会想不到呼延震一定不会轻易放他北上,那当初那些苦头,岂不白吃了不成?
同样的法子,能瞒过呼延震一次,可瞒不过他第二次。整个一军拔营北上,不管做得多么隐秘,毕竟也有万把人,不是单人独骑,一定会为他所探知,刘钦也知道呼延震一定会有所打算。
可是呼延震也将部署瞒得十分隐秘,他明知道对方一定埋了杀招,却不知道他到底会采取什么办法,如果设伏,伏兵又是在何处?他只知道一定会有埋伏,便也早早备下大礼,作为老朋友久别重逢的惊喜,希望他呼延震喜欢。
这礼物便是当初徐熙献上的新式火铳。
当初徐熙献礼时,火铳只有两把,刘钦让人按照图纸赶制,但很快就遇到了问题。每个工匠做出来的,多少总有偏差,如果是弓弩刀箭,偏差一点影响不大,照常能用,大不了之后再调,但这火铳的枪管只要稍差一点,射程便差了许多,还有可能在自己士兵的手里炸膛。到时候杀不了敌,先将自己人伤了,就算伤亡不大,却也极坏士气。
为着战场上能用,每只铳筒都要严格把关,制造起来自然不快。加上战事一起,处处要刀要剑、要钢要铁,工部赶制不及,用来制造火铳的铁料总也有限,因此这么长时间里,这新式火铳始终没有投入战场,陆宁远从建康启程那会儿,刘钦也没有让他随军携带。
但就在不久前,徐熙召集江南有名的匠人,一起埋头鼓捣了许久,竟将制造的工艺也改良了几处,让每一步骤都能统一尺寸。如此一来,哪怕成于不同人之手,每只铳筒的偏差也不很大,制造起来倒比之前快了三倍,合格的几率也大幅提升。
刘钦当即命令其他制造暂停,现有的铁料尽数供应过去,几月间赶制出一千来把,这次全都带到江北。呼延震若知道自己是第一个用上这新东西的人,该感荣幸才是。
不过这火铳只能出其不意一次,在两国交战当中远远谈不上是制胜的关键,挫了呼延震这一军锐气,让他不能干扰自己北上之后,下一步如何做,才是真正要考虑的事。
正寻思间,几个将官来报,说战场清点已毕。
有人第一次随刘钦出征,想在天子面前露一露脸,还有人从江南来,还是第一次同听闻许久的夏人交手,而且第一战便胜了,兴奋非常,又因前一夜刘钦亲自指挥,同他们原先见到的远在天边的天子大不一样,对他心生亲近,便争相向他报出这一战中自己营中斩获。因几个人一起说,谁也不让谁,唯恐别人声音压过自己,七嘴八舌,显出几分聒噪。
徐熙一直在旁边觑着刘钦面色,见他原本就不露欢欣之意,心道:这帮人怕是要碰一鼻子灰了。
果然,刘钦闻言,脸上一点笑意不见,只是道:“只一战之胜,何来如此骄狂?拣要紧的说。交战时候别处送来的那几份军报,也一并整理好给我。”
几人连忙收拾好兴奋之色,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不敢吭声了。徐熙因早有预料,也不奇怪,一旁朱孝却暗自庆幸,不动声色地往后悄悄退了一步。
刚才他原本也想掺和,只是笨嘴拙舌,出口慢了,没有赶上,本来正在着急,见此连忙闭上了嘴。
刘钦因心思不在此处,也就没注意到他,徐熙却向他多瞧了一眼。
因着年龄渐长,比起少年时候,朱孝身上已显出种成年人的英俊,而且在徐熙看来,实在英俊得不讲道理。
徐熙看自己,自然也是个风流人物,看旁人,周章有一番清华昳丽之秀美,刘钦不带女气,但雍容冷峻之下,凌厉起来也别有一番旁人未必尽知的风韵,唯独对朱孝,无别形容,就只是英俊而已,而且无论让谁来瞧也都说不出二话。
只可惜他为人憨傻,将这英俊削去大半。最适合他的,当是不说话,也不动,直直往那一杵,当是天上人物。只可惜这样的时候太少,再看刘钦,果然一无所觉、亦无体会,低着头正在沉思,徐熙倒有几分为他可惜起来。
等人把前一夜交战时搁置的军报整理齐全,刘钦当即一一拆看,只看面色便知道他没看见自己想看的那份。
陆宁远从被围以来,最后一次有使者突出重围传信过来,已经是五天前了,说一声音信断绝、生死未卜也不为过。
刘钦面色不虞,也在情理之中,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当务之急自然是为君父分忧。于是徐熙轻声上前两步道:“陛下,呼延震既已战败,眼下是剿除其残党,还是继续北上,需得早定大计。”
刘钦问:“你以为应当如何?”
徐熙早有筹算在胸,即答道:“臣看昨天夜里,呼延震纵然逃得一条命去,短时间内也难再有什么作为。营中清点死伤,只杀死、俘获的夏人便有近千,就是真的虎狼,怕也不能不停下来休整,此一部已不足为虑。只是想要将其彻底剿灭,恐非一两日之功,臣以为大军还是继续往北为是。”
他说这话,自然是往刘钦心坎里说的,刘钦当下也无异议,命人展开地图,看了一阵,又问:“往北去,以何处为上?”
这话不是问徐熙的,而是向左右将领问计。
俞煦身为本军主帅,这种时候自然不能装哑巴,站出来道:“寿州西临颍川,东接凤阳,一来此地可连通秦帅与现在凤阳留守的几路兵马,便于调动左右;二来年前陆帅已扫清凤阳府一带的贼寇,不至有乱民冒犯銮驾;秦帅又刚刚收复新蔡,足可牵制汝宁那一路夏人,使之不至为变。选定寿州,似乎较为妥当,臣以为銮驾是不是可以进到此处?”
他说得十分小心,说完之后,刘钦却不置可否,只向他瞥了一眼。这一眼不算严厉,却像一根长针陡然探进他心里,俞煦马上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已尽数落在天子眼中了。
提议寿州,他是有私心的,可天地可鉴,那也不是为他自己。
临行之前,薛容与、周章,朝廷好几位重臣轮番找到他,对他百般叮嘱,交待他保护銮驾,责任至重,切不可浪战,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密嘱,却不足为外人道了。甚至临行前一天晚上,从宫里都来了人向他传话,要他持重行事,扰得俞煦一整夜都没合眼,只觉心上压了块大石头。
现在刘钦向他问计,他当然知道,刘钦真正的心意是要走到更北面,把狄庆所率大军都吸引到他身边来,给陆宁远制造突围机会。刘钦问他,便是在等他说这样的话。
他也知道,寿州远离交战前线,在雍国眼下所控疆圉里算得上是腹地,除了呼延震这不怕死的之外,在这里无论如何都碰不上夏人。
他更知道,说一句顺耳的话,有时比打好几场胜仗还要有用,刘钦现在缺的便是给他递一级台阶的人,这时候谁做了这人,谁就能入他的眼。
但他身当如此重任,既要对天子负责,也要对朝廷负责,这当口只能力劝刘钦去往寿州安住,否则万一有失,天下谁能担当这个责任?他要是做个谀臣,早几年太上皇还在位时便做了,何必等到今日?因此只有坚持去寿州而已。
“那就先往寿州去罢。”
俞煦一呆,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可等了一等,不闻刘钦再说别的。莫非刚才竟不是他的错觉?天子这般容易就松了口,俞煦就是做梦都不敢想这等好事,当下连面上神情都有些控制不住,急忙应道:“是,是!末将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急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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