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轲抬手掀开白布,露出死者的面容——是温缜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明。
谁曾想活生生的人,说遇害就遇害,还是这般迷雾一般的案子。
这处比外面干净许多,墙角还燃着一炉驱虫的草药。
死者柳明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面色灰白,全身上下并无青紫,也未中毒,嘴唇却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温缜细看,觉得很不对劲,作案的人甚至让死者面色平静,眼里都没有惊惧,仿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迈入死亡,临死都没有发觉。
仵作因此没有查出东西,幸而秋冬天尸体腐败得慢,隔了几天,并未影响查看,温缜干起了验尸的活,尸体是会说话的,它的状态就是指认凶手的证据,查了一圈,竟然在这完好无损的尸体上没发现死因,不是外伤,就是内伤了,温缜又查隐蔽的地方,发现死者耳后有细小的淤青。
“仵作说的不对,这不是病死的。”温缜从番子手上接过一方丝帕,裹住手指轻轻按压死者颈部,颈部也是完好,他只得重新去看耳后的淤青,但这实在不是什么致命伤。
陆轲挑眉,“温举人还懂仵作之术?”
“办案的时候见过,为了方便,自己学了点。”温缜说着,注意到死者右手食指指甲缝里有一丝暗红,“这是...”
他小心刮取那点碎屑,凑到灯下细看,“像是朱砂,与那张'文曲坠地'的字条用的同一种。”
陆轲眸光一凛,迅速检查死者右手,果然在中指指甲缝中也发现了同样物质。“这个柳明,生前接触过那张字条,或者...写过类似的东西。”
温缜继续检查,当翻动尸体时,撩起散发,在死者后颈发现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细小针孔,“督公请看!”
陆轲俯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寒髓针?”
“督公认得此物?”温缜惊讶道,他还真没见过一根针孔能让人死得这么快,甚至反应不过来就死了。
“这是世上罕见的得佐以功法才能运用的针器,中者浑身血液渐凝,状似寒症而亡。”陆轲冷笑,“看来凶手既要他死,又要他死得看似自然,好以鬼神之说故弄玄虚,诓骗世人。”说着,他解开死者衣衫,露出胸膛。在心脏位置,有一个与后颈针孔对应的斑点。
温缜倒吸一口凉气,“针从后颈入,贯穿至心...好狠毒的手段。”
“寒髓针...”温缜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手指悬在死者后颈的针孔上方,“如此细小的伤口,却能一击毙命?”
陆轲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仔细擦拭手指,“此针细如牛毛,淬有剧毒,入体后随血脉游走,直攻心脉。中者不过三息便会毙命,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温缜凝视着死者平静的面容,觉得脊背发凉。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这种手法杀人,凶手绝非等闲之辈。
“督公,这寒髓针...寻常人能弄到吗?”
陆轲冷笑一声,“江湖上会用这手的不超过五人,其中三人早已归隐。”他顿了顿,“剩下两人,一个在锦衣卫大牢里关着,另一个...”
“另一个是谁?”温缜追问。
“是我。”陆轲直言不讳,这个案子,竟还有冲着他来的份,坏在他弄死赵德太快了,导致没人能为他作证,那些小太监的话难作数,没人会理会。
如果他的政敌知道了,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嫌疑,也会把他往死里咬。不招人妒是庸才,更何况陆珂待的地方,都是最为阴险扭曲的人。看不惯他的性格与颜值,又因为他的能耐干不掉,多的是想看他从云端摔的粉碎的样子。
如果有机会,他们甚至想亲手拽,看失去一切,他还能不能这般桀骜。
陆轲原本只是想交任务,合理就好,这下他非得弄清楚,到底谁想整他。他会这一手,知道的少,但还是有的,教他武功的师傅在昭狱关着呢。
“事发时我在御马监,定是有人欲拉咱家下水,咱家无缘无故,杀一个书生做什么?”
温缜没忍住抽了抽嘴角,也没人说是你杀的人吧,一看就是平常没少做坏事,自己都不自信,看这做贼心虚的样。要不是事发时他不在京城,估计他都信他自个梦游杀人,独门绝技还是针,拿的什么东方不败剧本。温缜咳了咳,停止了内心的吐槽,“督公,有放大镜吗?”
致命伤也是会伪装的,如果只有那么几个人会,是很少会用这个去行凶,除非嫁祸,不然过于好查,明显不对劲。
不合常理的地方,往往是可推断的证据,用来缩小范围,锁定嫌疑人。
看来陆轲平时得罪人不少啊,凶手干大事都不忘顺便弄死他。
陆轲想了想,才理解他说的放大镜是什么,原来是说孙云球做出的察微镜,这温举人,用词都不准,他让番子去拿。“有。”
温缜等人过来,拿过放大镜,他指尖抚过死者后颈那个细如发丝的针孔,触感异常光滑,边缘微微隆起。他凑得更近,放大镜让这伤口看得更仔细。
“这针孔...”温缜眯起眼睛,“周围有极细微的灼烧痕迹。”
陆轲闻言接过温缜手里精巧的放大镜片,在放大的视野下,针孔周围确实有一圈几乎不可见的焦黄痕迹。
“这是什么?”
“不是普通的针。”温缜的声音不大,却在义庄听得很清楚,“是用特制的铜管发射,管内藏火石,发射时摩擦生热,既增加了速度,又灼封了伤口。”
温缜说着观察到的,心头一跳,“如此精巧的暗器,绝非寻常江湖客所能有。”
陆轲没有答话,只是用两根手指撑开针孔,咦了一声。温缜凑过去,看到针孔深处隐约闪着一点银光。
“针头断在里面了。”陆轲让仵作来,仵作有专业工具,倒出几样精巧工具。他用一把细如牛毛的镊子探入针孔,小心翼翼地夹出一截不足半寸的银针断头。
那针头上有污紫的血,尖端呈三棱状,每一面都刻着细密的血槽。
陆轲很笃定,“这不是寒髓针,寒髓针应该通体透明如冰。”
“这是阎王帖。”一直没说话的狄越接话,他是知道这玩意的,“针上淬的是'凝露散',中者血液渐凝,半刻即亡,死后症状与寒症无异。”
温缜用力踩了他一脚,这孩子说什么话,东厂昭狱见惯了的陆轲都没见过,他莫名其妙的懂,这多让人怀疑身份。
陆轲果然顿了顿,回头审视这个存在感不高的人,说来也奇怪,这人身手数一数二,为什么总让人失了警惕心?这么高的武功,跟着一个秀才,那时他就觉得不对劲,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组合简直莫名其妙,图什么?
他放下察微镜,递与温缜,盯着狄越半明半暗的脸,眼里尽是审视。
“你怎么知道?”
第68章 京城诡异大案(五)
温缜将放大镜递与番子, 扯过狄越,右走一步挡人视线,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狄越在江湖行走过几年, 天地无归处, 自然略知道些天下奇事, 这不重要。督公,如今重点是这人这么大费周章伪装伤口, 这是为了陷您于死地。”
陆轲对自己的事显然更上心,也就被转移了话题,索性这两人的事与他没多大关系,如今这事才是重点。
新帝并不是一个靠谱的人,很显然他多疑多虑, 还优柔寡断, 从曹吉祥这么肆无忌惮就知道了。这事与他扯上关系, 曹吉祥如果知道了, 多在新帝耳边絮叨两句, 说不定他就栽了。
一如半年前他被贬去御马监, 这笔账他还没与曹吉祥算呢。甭管狄越是怎么知道的,但这东西江湖存在,就能洗清他的嫌疑,这是好事。
这么一想陆轲也不计较了, 不过他仇人略多, 还真不知道是谁使的手段, 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想他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他最近还不太好搞事, 弄得满城风雨,免得被人拿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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