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江中尸(二)
一行人匆匆出了衙门, 沿着青石板路往江边赶去。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大人,就在前面!”渔夫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浅滩, 声音发颤。
温缜快步上前, 只见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半浸在江水中, 被几块突出的礁石卡住,随着水波轻轻晃动。麻袋口扎得严严实实, 但隐约透出一股腥臭味。
“捞上来,打开。”
两名衙役忍着恶臭,用随身佩刀割开麻袋。随着“哗啦”一声,一具肿胀发白的尸体滑了出来,仰面朝天。死者面色青紫, 双目圆睁, 嘴角还残留着白沫, 显然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是中毒。”狄越蹲下身, 仔细观察后断言。
温缜点头, “等仵作来吧, 看看这死者遇害多久了,这一块封锁,不许人过来,出了命案。”
衙役们迅速在江滩周围拉起麻绳, 将现场围住。几个早起路过的百姓远远张望, 交头接耳, 却被衙役厉声喝退。
不多时,仵作背着验尸箱匆匆赶到。他蹲下身,翻检尸体, 又掰开死者的嘴看了看,最后摸了摸尸体的僵硬程度,这才起身禀报:
“大人,死者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死亡时间应在两天前,不超过三天。尸身肿胀发白,口鼻有白沫,指甲青紫,确系中毒身亡。此外……”
仵作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死者后颈处有一处淤青,似是被人击晕后灌毒。”
温缜点点头,问府丞,“这几日可有人来报失踪案?”
府丞摇摇头,“并未。”
温缜想了想,“可能他家人还没发现,这人面目都看不清本来模样了,让人查吧,往,先往农家查。”
狄越如今在外向来公事公办,“大人,此男子身上穿的锦锻,看着也不像寻常百姓家。”
温缜摇摇头,“这些都是障眼法,你看他的手与脚,上面的茧子明显常年搬重物,仵作看看死者的肩膀,是不是也有厚茧?”
仵作查探完点点头,“是个壮丁,许是经常做长工,给地主干活。”
温缜心里有了数,让人将尸体抬往义庄,不可有毁伤。
“张捕头,带人去查附近农家,看看谁久未归家了?如今寒冬,出去做活的人应该不少,想给家人赚个过年钱。”
温缜带着狄越先回了衙门,他将昨晚写的奏疏先交上去,查案需要时间,先得确定死者是谁,否则都是空话,他又不能凭空假设。现在主要的是让活人活下来,他让府丞先去招人,甭管他想干什么,先活人就对了。
这死者明显是良籍农人,士农工商,农人虽然处境并不好,但在农业社会,他们被杀了,凶手是得偿命的。凶手用其他衣服混淆视线,他这是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没被发现,一了百了万事大吉,如果被发现,也让人摸不准身份。
毕竟如果被害人是流民,是很难排查的,他这样纯粹是画蛇添足,流民死了,很难让官府重视,人离乡贱,都没有户籍,不属于本地的人,查不查全凭良心。奴仆也是,大不了花钱买命,杀人抛尸没必要。
温缜将视线转向周边农家子,这年头,一般不出远门打工,家里都有妻儿,砍柴挑水的活交给媳妇太不像样,周边会议论。
被这么吵醒,温缜现在是彻底清醒了,他开始研究要干啥,重庆民国的时候,是怎么发展的。这边实在太穷困了,杭州一个同知贪污都查出二十多万两,在秦淮河,他们千金一掷买一个花魁,就是十几万两。
这么一对比,贫富差距就很赤裸裸,重庆一年的岁入才十五万两,还是在剥削的情况下,怪不得民逃之三四。
朝廷对这边都没有什么大期望,每年税赋交上来,刚好够发俸禄与养兵马的钱,可能还得再贴一些,都不如两湖两广。
这边是近代时,外商入驻,纺织航运开始兴起,而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一国资源往这边转,才使工业强盛起来。
现代变直辖市,经济才高速增长。
这几百年的积累,温缜任期才三年,下一期不知道调不调,三年想做成什么太难了,打个地基都困难。
但难也得开始,如今是景泰元年,重庆府民不聊生,再差能比现在更差吗?温缜开始琢磨写计划,府库这十五万两,还是能做不少事的,最起码能让人活过冬天。
温缜深知,三年无法让重庆富庶如江南,但若能活民数千、垦田万亩,便是为后世打下根基。乱世治蜀,如医重疾,先续其命,再图其强。
他先算一笔账,他拨出府库3万两招募流民,先修葺城墙,开春暖和后疏浚嘉陵江—长江段淤塞,还得兼顾防洪与航运,发放粮食抵工钱。
还得设粥厂救济老弱,有温度的治理更能安人心。
他得邀粮商做客,用他似真似假的背景面子,强制大户两年内平价售粮,可以设立“常平仓”调节粮价,从湖广购粮补缺,两湖两广巡抚都是谁来着,这得送点礼,他还缺人,要不也从湖广移民吧,这得出政策,内阁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再催催吧。
他完全忘了陆轲给钱时找人带的话,什么内阁暂时不想听见他名字,他不刷点存在感,诸公忘了他可怎办?
湖广:你清高,你了不起。
内阁诸公知道温缜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但没想到这人这么搞事情啊,怎么给钱都不能让这人消停?
皇城落了今冬头一场雪。
文渊阁外的青砖墁地早已铺了一层素白,皇城一片皑皑,大雪漫天,阁老们呵着白气踏进门槛,皂靴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轻响。
御前伺候的太监过来,“诸公来了,万岁爷说,雪大路滑,让我来给诸位老先生送姜汤驱寒。”
他们进了屋了,伺候的人帮他们解了斗篷,随着他们进入,殿门开合,一阵穿堂风掀开棉帘,卷着雪沫扑进来。
阁外积雪半尺,小太监们弓着腰,踩着新絮的靴,捧着暖炉、手笼往来穿梭,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今日内阁议重庆府疏,天子在乾清宫等着回话。
工部尚书拂了衣上雪,先开了口,“这个温缜,怎么他去哪里都不消停,一天天的事这么多。”
王文捧着姜汤慢饮,听这话有些被呛到,咳得急了点,他看了看陈循,又看了看于谦:“老夫记得,重庆同知上月报‘冻毙流民百二十人’?这可不是小数字,温缜是个能臣,过去看不得也是常事,不过他想办的新政,也有些大胆,若是同意,怕他兜不住,让川东出了乱子。”
陈循已迁礼部尚书,高谷从户部侍郎升任户部尚书,他年纪大了怕冷,缩在炭盆旁搓手,官靴底雪水融了有些湿:“户部今冬九边欠饷八十万两,没钱。”
工部尚书瞥了他一眼,“谁问你要钱了?张口就是没钱,户部被你这种人管着,怪不得大明穷成这样!”
高谷哪能受他这个气,年关一来,他们递上来报账的条,哪哪都要钱。他立马怼回去,“这话可是你说的,工部再敢来催钱,户部就敢轰出去!”
工部尚书秒怂,“哎哎,这话我可没说啊,工部都是国之大事,工程水利专款专用,哪能拖啊。”
高谷冷笑,“可别修水利到最后光给你们工部自己人浇后花园去了。”
工部尚书立马转移话题,他有钱,惹不起,他义正辞严开始拍案骂人。“我们刚说谁来着,温缜啊,重庆那块今年税都没交上来,怎么还亏空啊。他重庆府年年哭穷,如今倒要拿这笔钱去‘以工代赈’?两湖刚遭了水患,高尚书还道朝廷还缺一百万两补窟窿,哪有余粮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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