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得人心,不是说他不是个好人,恰恰相反,他好的不够纯粹,恶得也不够纯粹,还没有帝王的杀伐果决。
他并不想朱祁镇回来,他手里有权,在人回来的路上有一万种办法可以弄死他,还能甩锅也先,但他没有。他又不想迎,就找了一个礼部的小官,去迎人回来,面子上的工程都不肯做。
这就给自己找了麻烦,也给迎他上位的臣子,比如于谦王文埋了祸根。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实在是过于坑自己人。
一国不能二主,偏偏他将人迎回来,哪怕软禁有什么用呢?有朱祁镇在,在他那不受重用,欲望得不到满足的,都会向朱祁镇投诚,为他开路。他给了臣子选择权,这是致命的,注定他活不长。
并不是坐在那个上面,就拥有了权利,像朱祁钰这样,坐在皇位上,一如东汉幼儿园的皇帝,都是活不长的,宫内宫外,他把握不住,他不够狠,臣子就会心思活络,太监就会内外勾结。
他的死日就近了。
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从来没有既要又要的道理,他不想杀兄,立不起来,什么都推给于谦,于谦是一个臣子,他还能去弑太上皇不成?
比如曹吉祥,还是王振的党羽,他上位后这些人都不带处理的,甚至继续用,一朝天子还一朝臣呢,他用的直接是朱祁镇朝堂剩下的原班人马。
所以哪怕有朱祁镇这种作为对照组,他的历史评价也很低,甚至很多学者,认为他与朱祁镇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甚至代入朝臣,他们也会选择朱祁镇,高坐在明堂的人,当起皇帝实在过于过家家,皇帝拿到权力没有用鲜血去巩固,以为靠真心就可以吗?
夺门之变有多轻而易举呢?没有伤亡,就是事后清算了于谦王文等朝臣,这是什么过家家式的政变?
君王当有君王的杀伐,否则不过是让蛇鼠成窝,好人自吞胆汁,有苦说不出。
这好比农村里那个老实本份的丈夫,妻子一力撑起家,他老实,什么责任当妻子的都只能自己抗,把自己变成歇斯底里的泼妇,还得被人说,那大哥那么好一人,怎么娶了这样斤斤计较的媳妇?
转换成君臣同理,杀伐不果断,当他的忠臣,能臣,是用自己的九族去送死。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偏偏是个皇帝,在他手里当清官有多难呢?比如于谦,一人对上满朝上下,皇帝只放权,相等的,锅也是于谦一人背。所以哪怕于谦在得意时,他的诗也是悲怆决绝的,他抗下所有。
这般槽心的人,以后还是他老板,温缜想想人都麻,不论是朱祁镇,还是朱祁钰,他们身上的问题都太大。
如果他们生在平民家,这种性格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权力,没那个能耐。偏他们命好生在帝王家,朱祁镇是大明的灾祸,朱祁钰又何尝不是于谦的灾祸。
谶他那诗的粉身碎骨之言。
温缜想到朝堂的事,在这种皇帝下面,当权臣比当清官好办事,于谦主要是过于正直了,温缜觉得,还好他并不这般正直,他没有忠君的心。
甚至,朱祁镇绝不能活着回来。温缜不想自己出手,这种大罪,他拒绝担,也拒绝沾。有句俗话说得好,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二天早上温缜洗漱打理好去陆府时,陆轲也早就起了,温缜入了内房,撩袍一跪行了一礼,“听闻督公要见学生,便早早来打扰了。”
陆轲瞥看他一眼,看他仿佛恭敬的神情,他见的人多了,有表面恭敬内里鄙夷的清高人,有为权势点头哈腰巴结上来的,像温缜这样,眼底神色不露半分的,不知是真清正,还是假清高。
“起来吧,坐。”陆轲瞥了眼府里的老仆,“没眼力的东西,给温举人上茶。”
温缜听着他指桑骂槐的话,装做听不懂,哎,他就是没眼力见,有本事弄死他,有求于人还这么多事。
第67章 京城诡异大案(四)
他对陆轲意见老大了, 上回想把他往死路上骗,这一回指不定给他挖什么坑呢,这种人越对他恭敬百依百顺,越是成他上位的炮灰。
他对太监没有偏见, 他只是作为受害人, 对这种为了权势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有很大意见。
“不知督公唤我,是有何事?”
陆轲想起案子, 高冷的面色缓和了些,仿佛对他寄以厚望一般。“自然是有要事,温文约断案一流,是江南公认的事,此次有江南学子遇害, 还是你们浙江人, 也算是同乡, 温举人不妨来看看。”
这就很牵扯了, 天下读书人千千万, 江南占一半, 浙江又是其中主要地,那么多学子,生死都与他扯上关系,他是什么冤种?这关他什么事。
这个理由, 温缜不能接受, 他可以帮忙, 但不担莫名其妙的责任。
“督公说笑了,我只是一介书生,担着师长厚望赴京赶考, 与同乡之人并不相熟,人微言轻,也不欲掺和。”
做多大官管多大事,他连官都不是,什么锅都想往他身上甩,他抗得住吗?温缜觉得自己没有九条命,不行。
陆轲见他这般装模作样,也拿不准,因为他并没有什么公正无私舍己为人的思想,就理解不了其他人有这种思想。他认识的人里,也就于谦做得到,但于谦这种人千古难寻,不适合做参考。
他连饼都不画,想请人掺和要命的事里为他奔忙,是有点说不过去。
何况他刚复职,正是需要做出成绩的时候,还不能走曹吉祥那种路子。看这次上位的掌印金英就知道,新帝不喜欢不择手段的人,金英是个实诚人。
而于谦并不是大权独揽的人,他讲究的那一套太正,这种人过于一条路走到黑,不适合跟随。但此时却又需要他的助力,所以得是个干实事的。
陆轲的性子也很难去过于卑微跪舔什么人,导致他做了许多,却永远不是皇帝最得意的心腹,他眼里有主意,肚里有心思,纵使跪了下来,总让人不够放心。
陆轲看着此时的温缜,到底是可用之人,给他三分面子又何妨。“温举人,这回事查清办妥,可是大功,新帝上位,得了今上的青眼,你的前程才更加顺畅,左右也无事,离春闱也远,为咱家办案,事办好了,众目睽睽之下,咱家自会为你请功,少不了你的好处。”
温缜听到这,才勉为其难接受这番说词,总比刚才的像人话多了,他帮人办案,和因为是同乡所以查案,这事区别可大了。后者对他没好处,相反,会来无尽麻烦,难不成以后浙江出了事,他都帮忙?
他又没病。
“督公相邀,我就是有生死大事,也得放置一旁,何论其他。”
陆轲听了似笑非笑看着他,温缜很是坦然,他多好一人,画个饼他都帮忙。
“行了,温举人陪咱家一道去看看案子吧。”
晨雾未散,天光刚亮,温缜带着狄越便随陆轲上了马车,踏着湿冷的石板路,向义庄行去。
阴天清晨的义庄比夜晚更显阴森,湿冷的雾气缠绕在破败的屋檐下,木门半掩,门缝里渗出丝丝寒意。门前老槐树上停着几只乌鸦,见人来也不飞走,只是歪着头用黑豆般的眼睛盯着他们。守庄的老仵作早已得了消息,佝偻着背在门口等候,见二人走近,连忙躬身行礼。
“督公,尸身已安置在内室,尚未有人动过。”
陆轲微微颔首,径直推门而入。温缜紧随其后,刚一踏入,便觉一股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义庄内光线晦暗,几具未及下葬的尸首蒙着白布,整齐地排列在木板上,唯独最里侧的一具被单独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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