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这些百户,消息一个比一个灵通,他们大都是世袭,新面孔曲指可数。对于像狄越这样的江湖人闯进来,心里可不屑了,就起了刁难之心。
“狄百户来得真早啊。”赵虎大声道,“不愧是江湖上混过的,就是懂规矩。”
狄越不想搭理,走几步感觉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倾去。他反应极快,腰身一扭,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这才发现地上不知何时被人撒了油。
周围几名校尉发出低低的笑声,赵虎则假装惊讶,“哎呀,狄百户怎么这么不小心?新官服弄脏了可不好看。”
狄越拍了拍官服下摆,面色如常,“多谢诸位关心,狄某无事。”
这时徐涛的咳嗽声传来,众人立刻肃立,徐涛走了过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怎么,都没事干了吗?”
众人散开,徐涛才看向狄越,“狄百户莫介怀,今后点卯在知府衙门就成,如遇战事,我自会让人去寻你。”
徐涛递给他一块铜制腰牌,“从今日起,你便是锦衣卫重庆府卫所的百户了,统领一旗人马。”
“谢徐大人。”
狄越接过腰牌,腰牌上刻着他的姓名官职,另一面是“锦衣卫亲军”五个大字。出了徐涛的值房,一名年轻的锦衣卫已在门外等候,“狄百户,属下韩冲,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韩冲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眼中透着机灵。他一边引路一边介绍着卫所的布局,与如今重庆府的情况。
狄越默默记着,然后问道,“韩兄弟在卫所多久了?”
“回大人,三年了。”韩冲笑道,“属下只是个小小校尉,能跟着狄百户这样的高手,实在是福气。”
狄越挑眉,“你怎知我是高手?”
“嘿嘿,”韩冲压低声音,“狄百户先前在江南以一敌十,挑断盗匪手筋,您一入锦衣卫,大伙就传遍了。”
狄越心中一凛,他本想低调行事,看来这锦衣卫中消息灵通得很。
狄越带着韩冲回知府衙门,他的人马还在卫所,徐涛说不必多管,有战事随时可调,狄越还是觉得得管,不然后面需要调令很麻烦,他不太懂,去问问温缜好了。
温缜刚吃完早食换上官服,第一天上值没必要太紧,不然衙门里人弦崩紧了也不好,他刚开始得把衙门的账好好看看,下面的人警惕心太强就不好了。
温缜翻开同知递来的账薄,他开始痛苦面具,无他,赤字触目惊心。不是,演都不演了吗?
“这是什么?”
陈延年如芒在背,硬着头皮道,“这是山上的盗匪劫掠走的库银数量,还有天灾人祸时救灾所需,还是军费补给,民生福祉所用。”
温缜翻了翻,“所以库银还剩多少?”
“倒欠十二万两。”
“……”
温缜都服了,他以为他们至少给他留一点,结果是负债累累,你们还没宣布破产真的不容易啊。
他头好痛,他想回京城。
第95章 重庆府(四)
“按照《大明律》亏空万两以上, 主官坐赃论绞,家属充军,这十二万两,不知道够前知府与诸位死几次呢?”
温缜的脸上不见半分笑意, 他开始追责, 不追不行, 总不能他来担吧?他又不是活菩萨,他全身家当存款都没两千两。
他们还不是只花了十二万两, 是亏空十二万两,怎么敢的啊?于谦打北京保卫战都只花了这么多,还包括抚恤银。
“还有更精彩的。”温缜又翻一页,“去岁剿匪支出四万两——可本官查过卫所军报,全年剿匪阵亡三人, 伤者十七, 按《大明会典》抚恤标准, 满打满算该花四百八十两。算你支出卫所五千两, 剿匪一分没搜刮到, ”他提高声调, 喝骂道,“剩下三万五千两,是给山匪发年礼吗?!”
堂下顿时一片死寂,大气不敢出。
陈延年脸色也不好看, 这还是他们东凑西凑填之后的数据了, 之前高达亏空48万两, 最后这十二万两是真填不上了,如果闹出了人命,更难收场。
“温大人, 我们也是没法子,这些抚恤银,您不能光看一个卫所,那么多呢,还有山里土司,前两年朝廷动荡,一分钱也没贴过来,这税收又合不上开支,还有军费,亏空是死,出乱子也是死,您从京城来,不知地方官难做啊。”
温缜气笑了,“少扯犊子,银子去哪了?不说个清楚明白,这罪衙门人共担吧,本官还真不介意调自己人来!不知道陈同知愿意,其他人愿不愿意,你要是不愿意说,本官挨个问也是一样的。”
温缜哪有自己人,他就是气不过,搞事呢?他来地方上还得先补亏空是吧?这座看似运转如常的府衙,内里早已被蛀空了。
陈同知也暗暗叫苦,去年土木堡,这边看朝廷出事,挥霍无度,反正正好有缘由,用来维·稳,谁曾想一年就稳定下来了,又换了个难搞的来,他们是真一分也凑不上来了。不然谁又拿身家性命来冒险?
“大人,府衙的银子真的没了,税收抵不上开支,去年春又将以前的税收交上去了,这两年朝廷没钱,去岁与今年夏,重庆府还暴雨如注,山洪抢险,哪还有银子,衙役们两月未发俸了。”
温缜被他这明显糊弄人的说词激怒,怎么,看他是个新人,编都懒得编了,靠赖是吗?
“好一个‘税收抵不上开支’!朝廷动荡,你们便趁机中饱私囊,山洪抢险,你们就借机虚报账目?陈同知,你当本官是不谙世事的傻子吗?”他站起身,看着屋内的陈延年,“洪武年间重庆府岁入八万两尚能结余,永乐朝加征商税后岁入十二万两,如今账面竟写着十五万两还亏空?”
堂下知事怕长官们闹起来,过来打圆场急道,“大人明鉴!近年物价飞涨,米价已是永乐朝三倍……”
“放屁!”温缜一脚踹翻矮几,张口便骂道,“《大明会典》白纸黑字写着,官员俸禄折色银两皆按市价浮动,你当户部算盘是摆设?你们要是说个明白,这事我写折子上去,由上面裁定,事出有因,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还能让尔等将功折罪。若是再这般糊弄,上面让东厂与锦衣卫下来查,都别想好过!”
温缜语气稍缓下来,“陈同知,本官新上任,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们这窟窿,闭上眼掉下去就爬不出来,合适吗?”
陈延年额上冷汗涔涔,手指在袖中攥得发白。他偷眼瞥向堂外,几个书吏正探头探脑,显然都在等着看这场博弈的结果。
他声音很是嘶哑,“温大人!下官……下官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这亏空绝非全数入了私囊!”他猛地抬头,眼中竟泛着泪光,“去年布政使司催缴历年欠税,逼着各府预征三年钱粮。重庆府山多地少,百姓逃亡者十之三四,可上头的文书……”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大人请看!”
温缜接过,扫了两眼脸色骤变,公文上赫然写着:“着重庆府即解送白银八万两以充京饷,延误者以抗旨论处”,落款竟是兵部与户部的联合钤印。
“荒唐!京饷自有太仓库支应,何时轮到地方预征?”
“大人明鉴!”在角落的仓大使忙道,“去岁十月,布政使大人亲带标兵坐催,连府库的赈灾备用金都给了。”
他们意思一下也就全交代了,没道理他们给上面背锅,这么多钱,都要命。
温缜揉着头,大明共设13个承宣布政使司,重庆府在大明隶属于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明朝的布政司相当于现在的省政府,主管一省行政和财政。如果重庆府出现巨额亏空,应该由四川布政司负责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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